云依没接,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
在云依的记忆里,七千年,上梧宫从未出现过任何天膳司的东西,哪怕是他小时候,嘴馋的不行,天君又忙,吵闹着要吃天膳司的点心,宣离也只是带着他去取了,然后带回他自己的寝宫吃,吃完了还要四处走一走,将身上的味道散尽了,才回上梧宫去,床榻就更不用说了,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也仅堪堪停在前堂,这里就像宣离的私人领地,没有人可以踏足也许有,只是不是自己。
真是风水轮流转,前三千年单恋未果,重活了一世,竟是成真了。
云依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不了,多谢。”
宣离说他不是拂羽,可眼前的人除了性格收敛了些,哪里不是曾经的样子?眉眼,身量,就连说话的语速都与之前别无二致。
拂羽局促的坐着,似是不知该开口和人说些什么,只敢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对方,兀自缓解着紧张的气氛,他不知对方为什么会来,又来做什么,如何知道自己睡在这里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没来由的局促,好像是做坏事被老师当场逮住的学生,浑身都在忐忑。
“你还记得我吗?”云依突然开口。
“嗯?”拂羽转过身,“我们之前认识吗?”
他茫然又澄澈的眼睛沾了殿里暖黄色的烛光,让云依猛地想起上一世的拂羽。
上一世的拂羽,一样的脸庞,一样的身量,第一次见着时,也是这样的无辜又欣喜,视线小心翼翼的落在人身上,不敢看又好似喜欢的紧忍不住看一般,紧紧黏在人身上,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神情相貌皆袒露于外,又被龙君宠的厉害,肆意的没边,刚开始的唯唯诺诺没多久便烟消云散,露出了藏在美好皮囊下的犀利爪牙。
那时的他不像如今温和,张扬的马尾高高束起,一身箭袖的天青色的外袍,干净利落,横行于整个天界,搅得人心惶惶,终日里没有闲着的时候。那时候龙君势大,天君为了制衡龙君,主动将拂羽接上了天,然后一住就是一千多年。
仙府倒了几座,养好的花草死了多少,甚至连蟠桃园的桃子也不能幸免,上百重天里,没有他不敢去的,或许有,那就是九十九重天,上梧仙邸。
云依是何时得知拂羽喜欢宣离的,自己也记不大清的,倒是将对方当时的样子记得很清楚,那人兴冲冲的闯进自己宫里,双眼发亮,头上两个常年隐藏起来的小犄角也冒了出来,一把将自己从书房的椅子上拽起来,嚷嚷着:“云依,你们天上是不是有个叫凤陵的神仙啊?”
云依一怔,不解的看着他:“凤陵帝君?怎么了?”
“帝君?”那人咋咋呼呼喊了一声,“这么高的仙阶吗?原来一直说的那个三界帝君就是他啊!”
云依不想理他,神书阁上课第一天老师就教过了,这人的反应未免也太迟钝了些,他拿起书,又觉得不对,“你是如何知道的?见着帝君了?”
“是啊!”彼时那人正坐在自己的桌子上沉思,一脸难办的表情。
云依好笑的看着他,半开玩笑的问了一句:“怎么,你喜欢上他了?”
对面的人浑身一震,放在书桌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蜷了起来,云依心下“咯噔”一声,抬起眼睛看他:“真喜欢他?”
那人忽闪了忽闪眼睛,耳尖不知何时已经红了,他吸了口气,极轻极轻的点了下头:“好像有点,我观察了他好几天了。”
少年心动,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
云依瞬间从头僵到了尾,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拂羽,很久才吐出一口气,语气平淡的说:“三界谁不爱帝君,都排着队呢?”
拂羽却忽然笑起来,他俯凑近云依,哂笑着问:“那你呢,你喜欢吗?”
云依一愣,视线避无可避,放在书页上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浑不在意的笑了:“帝君是我的老师,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但不是那种喜欢。”
坐在桌子上的人猛地拍了一下手,兴致勃勃的说:“那你是不是经常能见到他啊,见他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我不做什么,就看看他,行不行?”
云依心里泛出一股酸,但他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应下来,说:“好。”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云依去上梧宫的次数越来越少,见宣离的日子屈指可数,倒是整日里和拂羽待着,偶有几次逃不掉的,拂羽也自发的站远了些,并未上前来,许是害怕自己在人面前红了脸,不好收场吧!所以在宣离的印象里,那位龙族的小太子,仅远远看过几眼,根本算不上交集。
三界喜欢宣离的人确实如云依所说的那般,排着队呢,可不知为何,在云依心里,能和他真正算作对手的,只有拂羽。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云依与拂羽之间,貌合神离,只有那傻兮兮的小白龙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的内心捧在人前,一切喜怒哀乐的情感全都告知于人,才有了后来如数种种。
拂羽本是不必死的,可惜。
云依从回忆里抽神,大约是他沉默的太久,身边的人满眼担忧的看着他,想出声问,又不知如何开口,有些坐立不安。
云依笑了一下,接上之前的话:“嗯,我们认识。”
这次换对面的人沉默了,云依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那幽绿色的虹膜里看出些许过去的影子,那些深信不疑的,那些浓烈炙热的,那些纯粹明艳的,可惜都没有,那里面只有深深的疑惑,和万千说不出来的复杂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