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四周麻麻的,宣离渐渐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清了,浑身变得无力,几乎快要抱不住怀里的人。
青衡从云端下来,所过之处,雨水自动避让,一身白衣连颗水珠都没沾上,拂尘先他一步卷住宣离怀里摇摇欲坠的拂羽,宣离意识恍惚,痛感被无限缩小,浑身僵硬不受自己的控制,可就在拂尘卷住拂羽的一瞬,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生生将人抱住了,拂尘停在半空,青衡居高临下的看着宣离,不知说了句什么。
眼前是一片温暖的粉色,宣离浑身冰凉,视线却渐渐清晰了,那是一片桃林,柔软的桃花与落叶垫了厚厚一层垫子,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
不远处有淡淡的人声,宣离茫然的爬起来,身体里好似有什么东西支配着他一般,向着那有人声的地方去,绕过一棵巨大的桃树,眼前赫然出现了交缠的人影,他当即羞红了脸,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和拂羽。
是在西山的那一次!
他衣衫不整的被人压在身下,眉头紧锁,似是快意又似难耐,抱着人的脖子不住的喘|息,当时不觉得,如今亲眼见了,才惊觉这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儿,他像是看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那伏在他身上的人猛地抬起了头,视线一丝不差的落在他身上,目光平平无奇,宣离却突然清醒了过来,自己刚刚不是还在百重天吗?怎的突然
哗——
四周的景象瞬间坍塌了,连带桃林里的人,也顷刻化作青烟不见了,宣离睁开眼睛,水雾逼得他眼前昏暗看不清人,入耳皆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他跌在地上,怀里空空如也。
“拂羽拂羽呢?”他忽然瞪大了眼睛,雨水落在他眼睛里,四肢百骸像是被定住了,根本动不了,然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会杀他,一定会杀他,而他,不能失去他,“殿下——”
耳边猝然响起了惊雷,握着长剑的青衡手一顿,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去,也就在那一瞬,跌在地上原本至少该睡一个时辰的宣离居然缓慢的爬了起来,强效天经散的药力让他站都站不稳,他一身衣衫湿的透彻,血水混着雨水在人身下汇成细流,他颤抖着抬起手掌,瞳孔里的火光明明灭灭,如同他模糊不清的意志,紫幽离火在半空化开,身后水墙里的金莲顿时燃烧起来,精纯的仙力绕过漫天火光,剑影如风,待人看清之时,一把巨剑横在头顶,剑身寒气逼人,竟是拂羽的无凌剑,青衡目光稀漏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也许这才是结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的两个人已经不单单是两个人了,他们彼此血脉相连,仙器互通,浑身都是对方的印记,身体乃至灵魂,早就分不开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即便他做过再多的补救,仍旧于事无补,从四万年前那意外许下的三千年开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青衡自己,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是好心办坏事,这是他的报应。
青衡叹了口气,云端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身前被他绑着的拂羽气息微弱,一抹白光在他身上闪闪灭灭,是宣离曾经丢掉的魂魄。
他死不了的,天地间,本就深情难负。
极元宫内的呼喊不绝于耳,数不清的小仙童从宫里逃出来,他们怔怔看着眼前奇观,个个被雨水浇的湿透,站在最前面的仙侍与宣离最为熟悉,他一边抹脸上的雨水一边朝着人大喊:“帝君,不可!”
然而宣离脑中一片空白,万物在他眼里皆变作青灰,耳边是激荡的风声,指尖灵力在心念颤动的瞬间,烟花一般升上天空。
嘭——
巨大的水墙轰然破裂,滚滚浪潮顷刻便冲向人群,滔天巨浪翻涌而下,宣离凭着本能朝拂羽的方向去,在浪潮倒下的一瞬,他终于摸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像是捧着珍贵的宝物,目光呆滞的死死将人抱进怀里,身体随水流浮沉,终于,在极元宫全部化为灰烬之时,宣离醒了过来。
他像是做了一场梦,春秋冬散,人情冷暖,都尝了一遍。
青烟直上融进云里,一抹沙哑的声音从风里来,数万年沧桑变化,始念恩情,都于今日作别,“凤陵,感念尊上多年看顾,凤陵所做,无怨无悔,今日一别,愿尊上一切都好,他日重逢且待,咳咳后会无期。”
青衡沉默的望着,宣离在人视线里起身,从始至终,他都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人,他什么都没了,只有这一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一黑一白的影子终究消失在天际,青衡紧握拂尘的手摊开来,万千话语如鲠在喉,终只能长叹一声再无下文。
片刻之后,整个天界都燃起了熊熊紫光,云雾也被光芒吞噬,大厦之里,所驻魔兵却纹丝不动,顷刻变作一捧飞灰。
满眼都是刺目的火光,从前拂羽烧过一次,如今宣离烧了第二次。
两清了,他们终于谁都不欠谁。
所有镇守的魔兵全都葬身火海,连带天界的一草一木,皆化为灰烬,宣离抱着怀里的人在烈火里穿梭,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梧宫,梧桐茂密,桃花依旧开着,宫顶之上淡淡的金光亮着,万般模样,一如往常,只是从此以后,宫内再也没有那些人了。
曲终人散,这才是真正的曲终人散。
回望宣离的一生,桃花开过,也落过,无边寂寞是主调,在日复一日索然无味的生活里,也曾有过短暂的快乐时光,他穷其半生为天界呕心沥血,回报那半点早就拿不出来的恩情,无所求,无所怨,从未随心所欲,也不曾肆意妄为,一腔温柔,满目深情,所求的,不过也就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