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九连听了边民有家不能归的控诉,现场参观了河口县托儿所被越寇用机枪横扫后的惨状后,求战书象雪片一样飞到连部。尽管上级不提倡写血书,连里还是有几位战士咬破了中指……可我这个当指导员的,人虽跟着九连来了,心里却仍在打小鼓。我懊丧自己自作自受,我后悔当初不该放着摄影干事的美差不干,来到这九连搞啥&ldo;曲线调动&rdo;!眼下,我唯一的希望是离开这战斗连队,回到军机关……
于是,我便悄悄找军里和我要好的同志,让他们侧面反映一下,以工作需要为名,把我重新调回军机关。恰在这时,军党委做出一个十分严厉的决定:凡在连队和基层单位的高干子女,一律不准调到机关里来。已经调的要坚决送回基层,个别因有利于打仗确实需要调的,不管他是干部还是战士,均需军党委审批才能调动。否则,按战时纪律予以追究。
我听后,心里凉了半截。
梁三喜对我的态度倒还够意思。在他骂我滚蛋时我没还嘴,见我跟着连队来了又没离开连队,他不仅没再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反而象我刚下连时那样主动找我商量工作。我还觉察到,他已给连里的其他干部做过工作了;当我们坐着闷罐车朝前线开时,一路上靳开来曾不时地说些风凉话给我听。扬言说战场上他将摽着我,一旦发现我有叛变的苗头,他会给我一粒&ldo;花生米&rdo;尝尝……而眼下,他见到我尽管脸还放不开,但大面上也总算说得过去了。
连队进入了临战前的突击性训练。为适应在亚热带山地丛林中作战,团里让我们九连练爬山,练穿林。这比那&ldo;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rdo;,更够人喝一壶的。梁三喜累得嗓音嘶哑,眼球充血,嘴唇龟裂,那瘦削的脸膛更见消瘦了。就连被誉为&ldo;轻型组克&rdo;的靳开来,脸颊也凹陷了。至于我,那就更不用提了。我累得晚上睡觉连衣服都懒得脱,常产生那种&ldo;还不如一颗流弹打来,便啥也不知道才好&rdo;的念头……
我和妈妈已有二十多天中断了联系。来到前线后,料她也无神通可施展了,我也就懒得再给她去信。这天,从后方留守处转来连队一批信件,其中有我三封。一封是柳岚从军医大学写来的,她在信中质问我为啥接到调令后还不回去,讥笑我是不是想当什么英雄了。她毫不掩饰地写道:现在的大学生宁肯信奉纽约伯德罗埃岛上的铜像(自由女神),也决不崇拜斯巴达克斯……另外两封信是妈妈写来的。头一封信她让我离开连队动身时给她拍个电报,她好派车到车站接我回家。第二封信她已觉出事情不妙,似乎也深知在这种时刻调我回去的利害关系。她问我是否因周围有不良反应才没走成,如果觉得实在不能调走,那就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连队,重回军机关工作方为上策。
妈妈的&ldo;上策&rdo;和我的心思吻合了&rdo;
此时,我多么想赶快离开九连回军部啊!而重回军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雷军长身上。这时,我想起了妈妈多次给我讲过的她救过&ldo;雷神爷&rdo;一命的往事:
一九四三年秋。近三万名日寇纠合吴化文、刘桂堂(即刘黑七)等部的皇协军,对山东沂蒙山区进行大规模的拉网扫荡。当时,雷军长是山东军区独立团的一营营长,妈妈是团所属&ldo;地下医院&rdo;的指导员(因医院的所谓床位不过是一些堡垒户的炕头,故称地下医院)。一营在掩护山东分局机关和渤海银行机关转移时,被敌包围了。人称&ldo;雷神爷&rdo;的雷营长,率全营四百余众与敌展开血战。战斗从上午十时许打响直到黄昏,机关安全转移了。这时,&ldo;雷神爷&rdo;所率的四百余众尚存不足百人,而且大部挂了彩。&ldo;雷神爷&rdo;也多处负伤,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担负救护伤员的妈妈,借着暮色的掩护,冒着纷飞的弹雨,在一片死尸堆里寻找还未死去的伤号。当妈妈用手一捂&ldo;雷神爷&rdo;的嘴,觉出&ldo;雷神爷&rdo;还有一丝呼吸,使将他背在身上,从死尸堆里一步一步爬了出来……
为躲过敌人的清剿,妈妈把&ldo;雷神爷&rdo;安置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里。妈妈把一头乌发推成光头,从乡亲们那里借得一项瓜皮式旧毡帽戴在头上,腰缠一根猪鬃绳腰带,扮成一个看山林的穷小子,日夜守护着&ldo;雷神爷&rdo;。妈妈千方百计地为&ldo;雷神爷&rdo;寻找药物。没有绷带,她把自己唯一的一床被面用开水消毒后,撕成了条条……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妈妈听到洞外有声声怪叫。出得洞来,借着一道闪电,妈妈发现有四、五只狼睁着绿森森的眼睛,嗥叫着向洞口涌来。显然,是&ldo;雷神爷&rdo;的伤口腐烂,让野狼嗅到了味儿。妈妈将驳壳枪上了顶门火,但怕暴露目标又不敢鸣枪。她便抓过一把镐头立在洞口,与饿狼对峙,到天色破晓……
妈妈承受了一个女同胞极难承受的艰险,精心护理&ldo;雷神爷&rdo;,终于使&ldo;雷神爷&rdo;死而复生。
在&ldo;雷神爷&rdo;康复归队那天,他紧紧攥着我妈妈的手说:&ldo;有恩不报非君子,我雷神爷走遍天涯诲角,也忘不了你这女中豪杰!&rdo;
这真是生死之交!没有妈妈,你&ldo;雷神爷&rdo;能活到今天当军长吗?!要知道,我是妈妈唯一的儿子,尽管你&ldo;雷神爷&rdo;摆出副&ldo;铁面包公&rdo;的架势,可妈妈在最关键的时刻求你点事,难道你真会不帮忙吗?再说,我本来就是军机关里的人,军机关也要参战,调我回去并不是啥出大格的事吆!只要你&ldo;雷神爷&rdo;说一句&ldo;这是工作需要&rdo;,那就名正言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