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您要走了吗?&rdo;
&ldo;要走了,到部里看看。最后我还要跟你谈一个问题。&rdo;他穿好鞋,让自己严肃起来,认真地说,&ldo;范子愚同志,文工团是个出干部的地方,政治部有好几个部长副部长都当过文工团员和宣传队员,我自己也是文工团员出身,过去搞过一下子文艺评论。我就主张这样,把文工团当作干部学校,只要我在这里当部长,我就要这样做。现在是锻炼人的好机会,要跟着毛主席在大风大浪里游泳,争取游过河去。好好干吧!&rdo;
范子愚深深懂得江部长的意思,这等于是告诉他,如果在革命造反中表现出色,他就可以不当那个龙套演员,而成为一个大有希望的革命接班人了。这在过去,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啊!江部长的关怀使他深受感动,他看到了远处的曙光,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颤颤抖抖地站起来说道:
&ldo;我一定牢牢记住您的指示。&rdo;
&ldo;不,要记住毛主席的指示,最高指示,一切以最高指示为标准。&rdo;
&ldo;那当然。&rdo;
&ldo;我们一起走吧?&rdo;部长拉开房门。
&ldo;好。&rdo;
&ldo;等等,&rdo;他又把房门关上,最后叮嘱范子愚说,&ldo;你回去,他们要问你谈了些什么,你就说,我通知你派代表来处理黑材料问题,其他不要讲。懂得吗?对谁也不要讲,没有好处,阶级斗争复杂。&rdo;
&ldo;是!我一定。&rdo;
&ldo;不过……&rdo;江部长沉吟着,&ldo;那个赵……赵什么?&rdo;
&ldo;赵大明。&rdo;
&ldo;对,那个小赵,我倒是很想找他谈一谈。呃……算了,你不要跟他讲,以后再说,以后再说。&rdo;说完拉开了房门。
他们走出招待所,一路上谈些关于样板戏的问题。江部长大发议论,他认为《沙家浜》里的阿庆嫂演得最好,对立面的刁德一也相当不错,那是个人材。范子愚也附和着他加油添醋,个别的时候还来一个表演动作,引得错身走过去的军官和战士回过头来看看他们的背影。
江部长忽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指着围墙和水沟说:&ldo;你看你看,红海洋变成这样了。&rdo;
范子愚向周围扫了一眼,发现不仅是围墙,所有建筑物的墙壁,一夜之间都变成红的了。昨夜大雨横飞,那用红土写在墙壁上和宣传牌上的语录和标语,都被洗得泪流满面,有的干脆红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了。路面上、墙脚下、水沟里,凡是水经过的地方都是一片通红。尤其是大操场,因没有用完的红土堆放在那里,一场大雨洗来,冲得全场都是。整个军营变成红的了。
前面走来了几个人,一路看看停停在争论着什么。从走路的姿势来看,前面的一个就是那位管理处的胡处长,后面的是几个年轻干事。
渐渐听得到他们的讲话内容了。
一个宣传部的干事说:&ldo;您看,您看,成什么样子了。&rdo;
&ldo;您看,连水沟都是红的。&rdo;另一名干事说。
&ldo;你们看操场。&rdo;
&ldo;哈哈哈哈……!&rdo;胡处长大笑起来,&ldo;这就好了,太好了!你们不是要红海洋吗?这还不红?又省得费劲,不要你们去一笔一笔涂了。好!红海洋,好!&rdo;
&ldo;您对红海洋活动怎么是这个态度?&rdo;有一个干事气愤地责问。
&ldo;什么态度?我的态度还不好啊?两大卡车,你们用都用不完。天要作怪,怪我?又不是我把它洗掉的。你们快点给我洗掉,谁写上去的谁给我洗,趁着没有干。房子是我管的,我管的这些房子都不许把墙搞脏了。你们看这还像个军营吗?成了个马桶铺,到处都是红的。娘卖x的!这些年也不打仗了,当兵的连屁也不懂,营房搞成红的,还怕敌人找不到目标?你们快点给我洗干净!谁画上去的谁给我洗。&rdo;
&ldo;要用油漆就不会搞成这样了。&rdo;一个干事说。
&ldo;油漆,那更不得了。写上去了你来刮?你刮得掉?&rdo;
&ldo;您怎么老是想到要刮掉呢?&rdo;
&ldo;你晓得屁!这样的时兴我见得多了,一阵风一吹,就是一个新花样,过几天又要擦屁股。你当了几年兵?你晓得什么?趁早,快给我洗干净。&rdo;
江部长和范子愚走过来了。早就气得脸都涨红了的江部长强忍住气,走过来搭话:
&ldo;怎么啦,胡处长?&rdo;
&ldo;你还问我?搞些个鬼,红海洋绿海洋,你看看,搞得个营区像个马桶铺。&rdo;
&ldo;是你要用红土才搞成这样的。&rdo;江部长也不客气了。
&ldo;我?我早就反对你们搞这些鬼。&rdo;
&ldo;你怎么对群众热爱毛主席的行动抱这样的态度?你是个老同志,要像个老同志的样子嘛!给年轻人一些什么影响?&rdo;江醉章发火了,用指头把眼镜往上捅了一下,&ldo;不管多老的资格,也没有特权反对毛主席嘛!&rdo;
胡连生气得满脸通红,那块伤疤红得发紫了,嘴唇嗫嚅了半天没有能说出话来,他取下军帽往手掌上一拍,终于出声了,跺着脚大骂江醉章:
&ldo;娘卖x的!江醉章你这个畜生!你当了几年兵?老子在浏阳搞共产的时候,你还在夹尿片!你娘卖x的不晓得天高地厚,读了几句臭书来管教我,你晓得什么叫革命?天下是怎么来的?你当了几年文化教员就教出一个天下来了?我不怕你,你把大帽子扣到我头上来,以为我是你的部下?你还差一截。口口声声拿毛主席来吓我,你看见过毛主席没有?老子在浏阳搞共产就跟毛主席在一起。毛主席也是一个人,不是个菩萨,你们如今把他当成菩萨来敬,早请示,晚汇报,像念经一样,这哪里是共产党!好好的一个党,好好的一支军队,都是被你这一号的臭笔杆子搞坏了。一天吃饱了不做点好事,专门搞鬼,专门害人!江醉章,你莫得意,总有一天你娘卖x的会过不得关的。这些坏事都是你们搞出来的,你专门拿你那点臭文章到北京去骗人!混得过今天混不过明天,红军还没有死绝,总有一天会要对你们这些家伙再来一次浏阳共产的。老子到八十岁还要当兵,如今没有土豪打了,就打你们这些家伙。你扯起耳朵听着!赶快替我把这墙上的红泥巴洗掉,你不洗,下回打土豪跟你算总账!&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