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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第1页)

不多时就见李君信等几个有头脸的宦官亲手抬着肩舆登上大殿。张文瓘病已垂危,瘫在轿上不能动,家人勉强为他套上朝服,却无法著冠带,一见李治泪眼朦胧:&ldo;参见天皇陛下,恕臣难施大礼……&rdo;

李治见他如此情状也甚哀伤,连忙起身降阶:&ldo;张公若有所奏,朕即便不能亲往贵府,亦可遣内侍前往聆听。您何苦不惜病体亲来宫中?朕情何以堪?&rdo;

&ldo;老朽自知不久于人间,有几句话必须亲口对陛下讲。&rdo;

珠帘内媚娘暗自揪心‐‐他想说什么?

李治一脸和蔼道:&ldo;您老但言无妨。&rdo;

&ldo;听闻陛下欲再征新罗,可有此事?&rdo;

&ldo;有。&rdo;

&ldo;唉……&rdo;张文瓘长叹一声,&ldo;臣斗胆恳请陛下放弃东征。&rdo;

听到这句话,媚娘悬着的心才放下‐‐只要不是关乎皇家骨肉猜忌之言便好!想来他卧病已久,朝中之事也不甚了解,必是突然听闻东征之议才来上谏的。

诚然如此,张文瓘努力提了两口气缓缓道:&ldo;自隋开皇以来,中原以高丽不驯屡兴征伐,无一功成。文帝起甲兵三十万,水军船覆、步军乏粮,丧师十之八九。炀帝自恃国富,刚愎自用,大造舟楫,征募骁果,兵逾百万,列军九部,三征而不能克,反致义旗四举,社稷败亡。我太宗皇帝明睿越古,允文允武,不避险阻直面敌锋,又以英公、江夏王、薛万彻等虎兕之将为锋,亦不能收全功而返。陛下弱冠践祚,天授英资,德膺圣贤,遂先平百济、再灭高丽,破倭人于白江口,败新罗于买肖城;虽有小挫,略失所得,然北起黑水、南至平壤,拓地千里、增户数万,此功足可告宗庙而慰先帝。何必尽摧新罗,求全责备?&rdo;他虽重病在身,脑子却不糊涂,先搬出一套颂圣之辞。

&ldo;嗯。&rdo;李治东征之心默定,多少谏言都挡回去了,可面对病入膏肓的老宰相,实不忍公然批驳,只好含糊答应。

恭维的话说尽,张文瓘这才吐露真言:&ldo;自与高丽开战,凡二十五载,将士劳苦,黎庶不安,辎财耗费无算。以三国狭贫之地加以连年兵戈,城邑毁败田野荒芜,纵然尽收岂得偿以往之失?且山高水远来往不便,三韩立国又历数百年,其人虽为我得,貌恭而心违,不可以礼乐教。即便陛下生执法敏、断其宗庙,可保三国之人不复叛乎?高藏心怀奸谋已被流放,扶余隆不堪其任罢居洛阳;泉男生巡抚途中染病,恐也命不久长。此三人乃朝廷羁縻之本,既失之陛下何以率其境、抚其众?若再叛,再讨之,反反复复何日尽头?望陛下三思。&rdo;

&ldo;公所言极是。&rdo;李治不得不承认,东征早已得不偿失,就算灭了新罗难保不再叛,这是个多少钱都填不满的无底洞。然而这场战争为的不是土地人口,而是尊严。往大了说是天朝上国的体面,往狭隘说是他这个天皇的颜面!

张文瓘自然晓得其中关节,若在以往有些话他不会说,如今油尽灯枯,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有何顾忌?他声音颤抖着,无比沉痛地说:&ldo;魏武有云:&lso;不可慕虚名而处实祸。&rso;陛下征战四夷、拓地无数,却也使天下疲敝、百姓劳苦。陛下自谓勤俭,衣食不倡华美,但东内、合璧、乾阳等宫耗资多少?封禅之事浪费甚巨,冗官激增开销日大,每逢朔望临殿四顾,满朝皆绯袍也……&rdo;

听到此处媚娘不禁惭愧‐‐冗官激增、满朝绯袍很大程度上是她造成的。当年刘祥道提议裁汰冗员,因遭上官仪牵连罢相;在封禅时她欲收人心,给满朝文武加爵进阶;为了争权又上谏言十二事,力主提拔沉寂下僚者,更不要说那些受她庇护的散官、勋官。

&ldo;内忧甚多积重难返,今大唐已不复麟德、乾封时之富庶。吐蕃早有侵犯之意,前有大非川之败,后又屡屡扰边。今起兵十八万,虽得小胜,最终损益尚不可知,陛下怎可复兴兵戈于东北?即便西征功成,赏军士、抚诸藩亦需破费,此亦大忧矣。前番天后接见诸藩于光顺门,新罗使节也在其中,金法敏虽纵兵敌对,未忘遣使朝觐,足见并无称雄之心,不过想划地自守。忆昔东征之始,起于高丽不逊,今新罗既愿顺服,何必灭之?且自白江口之役,倭国不敢生衅,遣使效我朝典章教化,不复为敌也。&rdo;说到此张文瓘竟强自用力,颤悠悠挺起身,满目苦楚地注视着李治,&ldo;天下固是陛下之天下,亦为万姓苍生之天下。臣贞观入仕,受英公提携,得效两代君王,不敢言功,但以拳拳之心报效君恩。今臣大渐期至,恐明日不复登朝堂,请陛下以社稷为重、苍生为念,罢东征而安黎庶,则臣九泉之下亦无憾矣。&rdo;

李治早已泪光盈盈,对这些年自己犯下的错误也颇感自责,但就此放弃东征实在心有不甘,然而面对老宰相恳切的目光他又无法狠心拒绝……

&ldo;陛下!&rdo;珠帘之内媚娘实在隐忍不住,高声道,&ldo;张公所言皆为苍生社稷,您就答应他吧!&rdo;

&ldo;唉。&rdo;李治踉跄向前,紧紧攥住张文瓘干瘦的手,潸然泪下,&ldo;朕答应您。不打了!不打了……&rdo;

至此,李治彻底放弃对新罗的征讨。

同时金法敏更是迫切希望结束战争,以便修复满目疮痍的国家。于是双方互遣使者,很快达成共识,双方以高丽境内的大同江为界,以北属唐,以南属新罗。李治将大半个高丽国正式并入大唐的版图,不再谋求更多的土地人口;金法敏一统三国,仍向大唐称臣,使用中原年号‐‐唐与高丽、百济、新罗三国的纷争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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