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沉默,半天才说:“还得缓两天。”
孙主任不说话,意味不明地笑一笑。
赵念舟不是傻子更知道孙主任不是傻子,千万别和聪明人斗心眼,斗来斗去不过是自己掩耳盗铃。
她下定决心,抬头看他:“孙主任,我也不瞒您,这事,这事我办不了,多谢您抬爱……您,您还是换人吧……”
孙主任哈哈一笑,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叹息还是觉得真好笑。这举动让赵念舟觉得被嘲讽,她是个较真的人,从学生时代到如今两三年的社会工作,只要是交代给她的任务,她都尽善尽美。可如今,只能懂装不懂。
他笑过劲儿,拍了两下方向盘,不提换人,只说:“你不干也得等回来再安排别人,现在跟我去津南一趟。周副经理被李总派出去了,不在本市,耽误这么多天,我也不怕得罪人了。”
没等赵念舟说话,孙主任又说:“我猜猜你为什么不敢办……无外乎前途、把柄、人情,你刚来没两年,工作认真,业绩好,交集不广,应该没什么把柄,欠人情更谈不上,那就是前途了……你们厂长和周副经理关系匪浅啊,那可是难兄难弟,穿一条裤子的情谊。小赵,你不敢办,也在情理之中,要是随便一个都能办,我直接找科研部就解决了……”
赵念舟觉得自己好似身无寸缕,轻轻松松就被这个老油条看透,她此刻很紧张,紧张不是因为被看透,而是孙主任说的太多,有时对方让你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孙、孙主任”她打断,“您高看我了,其实我也没查出什么……厂长是找过我谈话,不过是问了问进展,我办不了,是个人原因。”
孙主任侧头:“哦?是吗?那我想多了?你们厂长还这么关心一个小员工?看样子,他和我一样看好你。我现在虽然被调到二厂,不过,三厂的事还是多少了解,你是储备人员,可是储备人员往好了说,再过个两三年会被提上去,说不好了,一直备着也不在少数,而且就像韭菜,一茬接一茬,你说公司培养个老的用三十年好呢还是培养个小的用四十年划算?等到三十岁前还不提拔,那基本没戏,更何况你还是女人,在这种厂子,本来就不太考虑。”
赵念舟倒是不紧张了,她是个本分的人,也没指着爬多高,就想平淡无奇地过日子,两虎相斗,必伤及无辜,她猜,现在自己就是被选中的冤大头。
孙主任欲再说,她笑了笑,指着外面:“孙主任,您看,是不是到了?”
酒红色的铁皮大门,锈渍斑斑,门口放了个大铁笼,里头卧了一公一母两只细狗,个头比平常的细狗大很多,一看就是名贵品种。摆设和前几天赵念舟来时一个样。
孙主任没进大门,反而往前开了二三十米,把车停到路旁。
路上尘土飞扬,赵念舟跟着他下来,一脚踩下去,雪白的小皮鞋顿时增几分乡土气息。
她自小在乡下长大,倒没觉得不妥,孙主任就不行了,蹲下身子弹了弹裤脚的尘土,身子一动还没站起来,又花了。
他叹了口气,手里捏着的墨镜挂到领口,从后备箱拎出来一个铁锹,回头张望了一下,指着旁边干涸的小河沟示意赵念舟跟他一起过去。
他这个年龄段的,不会有太多矫情,赵念舟猜测他有轻微洁癖。
小河沟的另一侧紧挨着厂子外围墙根,坎坷不平,杂草丛生,垃圾遍地。这个时候,正是蛇出没最频繁的季节,赵念舟跟着他的步子,只能咬牙硬着头皮上。
大约围着墙根绕了百米,他才停下来,脚踩了几圈,地面微动,土略微下陷,他用铁锹比划了一下,抬头问她:“你猜这是什么?”
赵念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摇头。
他把铁锹递给她,吩咐:“挖开自己看看。”
赵念舟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对着他刚才踩过的地方下手,土地很松软,除了地表上的草根难弄,里面倒是不费劲。
好久没使力,挖了半米深,她就累的不行,刚想放弃,铁锹突然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
孙主任蹲下来,把土拨开,说了句“出来了”。
赵念舟低头去看,问他:“管子?”见他点头,又问:“通到哪里……”还没问完就不由得抽口冷气。
孙主任拍拍手里的泥土,站起身问:“明白了?你在厂子里面能查什么,又不是傻子,专门摆在那等你查。”
她不服气,反驳说:“是没这彻底,不过我瞧排污水的设备一层尘土,已经猜出来没用过。”
孙主任有些意外,赞许地点点头,又吩咐她:“用手机拍一下,这才是证据啊。”
赵念舟没动,不安地问道:“您不是答应了换人办?”
孙主任叹了口气:“你瞧瞧,姓周的多不是东西,这东西直接排到地下是省不少钱,可后果呢,一旦渗漏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幸好厂子里边安排了人,发现的早,现在量小,影响不大。”
周副经理不是东西,她倒是认同,不过她倒还没被忽悠住,笑说:“孙主任,我现在也过了热血青年一被刺激就为民除害的年纪,您知道的比我早,也比我多。要是真气愤,这事您怎么不直接报上去?公司没人管,不还有质监局?”
孙主任看她一眼,更意外。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又把土填上,踩平实示意她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在万科干了三十年,从小工一步步升上来的,不管出了什么事,肯定还是先为万科着想,这是饭碗……再说,这事说大能大,说小能小,走了质监局,就这两年政府的监察力度,你觉得万科还能保住?我不是不报,是地位敏感,你都觉得我是要扳倒三厂厂长,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周副经理不可能一次下去,他回过神来,下去的最可能是我,我年岁大了,下去不下去无所谓,就算不下去,能熬到多大职位?我现在就想熬个退休,贪图那点退休金养老。”
“不瞒您说,我听厂长的意思是……李总和周副经理关系匪浅,说了肯定也是放任不管。”
“那你错了,李总还不知道他能这么大胆,别的不好说,起码这里能关门。”
“您为什么选我去做?”
两人重新回到车旁,孙主任把铁锹放回去,坐上驾驶座启动车子,前后一番动作,早已气喘吁吁,衬衫湿透。他靠在椅背上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得找个在厂子里水浅的新人做才有说服力,当然了,我也不是没私心,等着李总开口说办周副经理也有一阵了,至于为什么找你,只是巧合,不找你也找别人,女人胆子小,好控制一些,当然我没想到你这么出乎我的意料……”
他顿了顿,今天碰面以来第一次恢复以前的和蔼,笑说:“好了,你的疑问我是不是回答的差不多了?你现在知道的也不少了,这事继续接受还是换人是不是该好好想想了?”
赵念舟不怀疑这个建议的可实行性,可是她这下想的更明白,报告照实写了,得罪了厂长、周副经理,走她一个,不照实写,孙主任不为难她,可是就怕厂长不放心她,十有*还是得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