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什么,倒也没大在意,无非是“蒙圣上大恩,此科进士人才济济”“圣上英明,恭喜我大明又添英才”等套话。
好容易布条悄悄塞进了鼻孔,瑈璇松了口气。听到皇帝在说:“瞻基尚未见过这些新科进士,年青人多亲近亲近”,皇太孙应道:“孙儿知道。”
瑈璇正扶着布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愣住,侧头往上首望去。虽然换了身杏黄袍,可是浓眉大眼轩昂霸气,不是自己的结拜义兄展基吗?立直了上身正远远望着自己,目光中有关心,更多是担心。
瑈璇忘了布条,揉了揉眼睛。是的,没看错,是展基!哥哥!
难怪!难怪想不出姓展的大户人家,他原来姓朱!天下就是他们家的!难怪尹昌隆见了他古古怪怪,难怪一个随从荣冬也有偌大的本事,难怪殿试那日瞥见的身影那么熟悉,难怪皇帝的笑容似曾相识!
此时爷孙俩坐在近处,简直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又是一个骗子……
倘若是在一个月前,瑈璇肯定要觉得受伤,要怪罪展基;然而这次经历了甘棠之事,蒯祥的规劝大大改变了瑈璇的想法。天真单纯如白纸的心灵,学会了换位思考,学会了体谅。
展基为什么要瞒自己?不过是为了和自己玩儿,为了能平等地在一起。多少次?他帮了自己多少次?想起江南贡院柳树下他那令人安心的琥珀身影,想起大报恩寺他飞马相送二人结义,想起雪中法华寺他一步迈进拥紧自己,瑈璇忽然笑了。冲着皇太孙,调皮地眨了眨眼。
朱瞻基大喜过望,多日的担心一扫而空,他依然当我是好兄弟!脸上顿时喜气洋洋。
永乐帝瞥见孙子神色变化,心中诧异,笑了笑,依旧神情萧索。年轻就是这样,忽喜忽忧,为了点儿芝麻大的事情。
小内侍们正在斟酒,永乐大帝一挥大手:“统统换大盏,都满上!”又冲着百官和新科进士下令:“今日不醉不归!”
此时烧酒也即蒸馏酒已经出现,因酒性远烈米酒,大大受到北方人的欢迎。瑈璇见太监提的酒壶上写的是“内琨琼”,猜想是贡酒。虽然塞着布条,仍然老远地酒香刺鼻,闻一下已经有些头晕,瑈璇不由迟疑。
可是圣旨大如天,皇帝带头干了,自己难道不喝?
瑈璇无奈,两手捧起酒盅,作势抿了抿,结果一股热浪自口舌一直呛到咽喉,瑈璇直伸脖子,连忙换茶碗喝了口茶。
四顾望望,还好各人都在喝酒,无人特别注意,瑈璇暗暗松了口气。古时喝酒的礼仪,一般需拜,祭,品,这三步过后再喝干;永乐帝显然不讲究这些。猜想长年在沙漠征战,大概这方面也和蒙古人打成了一片?
举箸想吃点东西,桌上的菜肴却都是北方菜,要不红彤彤看起来极辣,要不就是大块的肉,瑈璇迟疑着难以下筷。抬头却见永乐帝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目光中竟饶有兴味。
瑈璇一惊,连忙随手挾了根白菜塞入口中,一入口不由叫苦:这白菜,太辣了!直辣得眼泪夺眶而出,瑈璇连忙擦泪,鼻血也冒了出来,好不狼狈。
三巡酒一过,气氛轻松了很多。新科进士们不再如起始拘谨,渐渐开始向官员敬酒,几个胆子大的,甚至向皇帝和太孙敬酒。永乐大帝来者不拒,喝了不知多少盅;朱瞻基陪在一旁,也是酒到杯干,如饮白水。瑈璇看得目瞪口呆,崇拜不已。
甘棠在旁边示意:“瑈璇,就咱俩了。去敬一杯吧!”瑈璇望望四周,确实大家都去过了,再不去,难免被说状元榜眼傲慢。无奈,硬着头皮,端起鸡缸杯,跟在甘棠身旁,走到了皇帝面前。
朱瞻基见到两人一同过来,不知怎么,心中隐隐一阵不快。
瑈璇甘棠同声说道:“恭祝吾皇福寿无俦,四海升平。”
永乐帝哈哈大笑:“好!好一对南北才子!我大明果然出人才!”夏原吉凑趣笑道:“圣上英明,江南才子北地英豪,俱皆效力吾皇。”杨荣笑道:“昔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今夕吾皇风采尤胜周公!”
瑈璇见永乐帝毫不在乎便干了面前的酒盅,不由又睁大了眼睛。永乐帝看了看他:“怎么?”
瑈璇连忙说道:“圣上这酒量,令微臣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往日读诗‘会须一饮三百杯’,只当是夸张,原来竟是真的。”
永乐帝大笑:“你这南方的小状元!是不是从没见过烧酒如此喝法?”
瑈璇红了脸,但确实没见过,只好点了点头。
永乐帝笑:“南方人素来秀气,你这小状元似白玉雕成,做我大明的门面装饰是不错的,朕也觉得面上光彩。只是喝酒打仗乃至治国,就非秀气的南方人所长了。”
瑈璇听皇帝这话语中甚是轻视南方人,不由得有些恼,皇帝面前不能发怒,面上却自然而然地有了不平之色。甘棠拉了拉他,示意他忍耐。朱瞻基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阵不快。
永乐帝何等人物,见瑈璇愤愤不平,更加好笑:“怎么?小状元不同意朕的看法?”语气戏谑,甚是轻慢。也是有些喝高了。
瑈璇再也忍不住:“南方人一样也有豪情,也有热血满腔!”看看酒盅又道:“也能喝酒!”说着双手捧盅,一仰脖喝了下去。瞬时呛得只想跳脚,强自忍住。
永乐帝怔了怔,更觉有趣。见瑈璇硬喝了一杯烈酒,已是醉态可鞠,不由笑道:“好!小状元有些意思!可还能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