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颖回头,面上犹是笑意,“陛下有命,令太子殿下和杜教习与宁王殿下和徐教习对弈!”
对弈?四个人?瑜妃直眼杵在当地,头一回觉得自个儿的脑子不够用:四个人的棋怎么下?两两捉对?那也该是王对王、教习对教习,可那样的话,就不该是韩颖那么个断句法……要再问,韩颖却屈身告“失礼”,指了指另一旁的华昌公主,撇下她自去了——瑜妃自想不到这是韩颖有意避开她,就如同她不知宫中的许多人若非不得已都不愿与她打交道一样。撒目了一圈欲再找人问,却是谭玉君先看到她单立一旁,引着馨平公主一块儿过来了。
谭玉君旁观者清,把原委从头道来:元沁的棋在嘉德帝手下只能行得三、四十手,据嘉德帝说比从前已是判若两人了。元沁偏还不知足,说是不适应父皇的棋风,若有人在旁提点还能下得更好,说时便去看她的教习。嘉德帝笑拒,说“休为难人。你以为除了你,还有谁敢在父皇面前全力以赴么?”皇后娘娘却来了兴致,说寿昌公主既有意,那不妨让杜教习和旁人对弈,陛下旁观不就能看出公主的依恃是否有道理?此言一出,自然有人凑趣,于是有人提燕云秋,有人提徐若媛。徐若媛赶紧越众跪禀,说自个儿的棋技与杜教习比实在相差悬殊,有如云泥,硬要布鼓雷门,怕的不是贻笑大方,而是怕有污圣目,“总之话说得很是好听,”谭玉君鄙薄,真不想出头的话大可等着燕云秋先说话,何苦那么急三火四的往前抢?“陛下和娘娘低声商议了两句,就定下了宁王殿下与徐若媛一组、太子殿下与杜教习一组,说宁王的棋高过太子,强弱均衡,正好公平。哦,还说了,棋还是由杜教习和徐若媛来下,宁王可以指点十手,太子殿下可以指点三手。”
“那么安王和陆教习又是在忙什么?”
“是乐平公主说这法子新颖得很,可惜旁人不得亲见,实在遗憾,”棋枰不过盈尺,除却对弈的人、指点的人,再让出帝后观鉴的位置,哪还有旁人的立足之地?“安王便说他有法子让众人都能看到枰中情势,叫陆教习帮着他一块儿了。”
“什么法子?”瑜妃不以为然。
“王兄叫我们去摘星楼!那座楼前空场上的方砖可不止三百六十一块,就当是天然的棋盘,他和陆教习分领内侍和宫女,权当做是黑白子,杜教习她们下一手,他二位便指挥人在空场上相应站位,我们居高临下,不就像是……”
馨平公主话至此,瑜妃已然明白,却是不快起来,眼横着馨平公主道,“你跟着喜悦什么?枉你还是个大的,何时能像别个那么长精神,会讨你父皇的欢心?让陛下也为你这么兴师动众一回?”一瞥谭玉君,道“我都替你的教习不平!跟着你,什么光彩都摊不上……”
“我并无什么不平,”谭玉君上前扶了瑜妃,“娘娘对我看重,我心里有数。至于什么光彩不光彩……,要让我像旁个似的费心巴力地去抢,我还真做不来呢。您和公主都拿我好,这就比今日有明日无的一些虚名儿强太多了。”
她扶着瑜妃慢慢往前去,解了馨平公主的围。瑜妃犹对她感叹说自家一向精明利落,馨平公主怎么就一点儿都未随?谭玉君虽也觉得馨平公主平庸,可感念她素日对自己倚重,故一味挑些别的话移开瑜妃的怨艾。抽空儿回望,见馨平公主自与元湘、元沁走到了一处,心道这位公主真是个朴拙的,亦就不挂心了。
第109章棋风
摘星楼位于临风苑的左近,是座呈马蹄形的飞檐盔顶楼,迤逦行来也不过就是一炷□□夫。她们算是第一拨到的,只见东楼一层廊下已置备好了棋榻,二层和主楼、西楼的二层游廊上一样,也都设置了坐席案几,只是西二楼的遮阳还未全做好,夏日未时的日光里,几个忙着张举旌罗伞盖的内侍额上都见了汗。
瑜妃见此不觉扫兴——她已看出主楼上只有帝后的位子,她无论在东楼或西楼……都离嘉德帝远远的,别说搭不上言,他会不会看向她都是两说着,那她还有何必要忍着暑热看不相干的人下她原本就不感兴趣的棋?
瑜妃意兴阑珊,几乎都定下心来要转身回宫了,却见嘉德帝在众人簇拥下与仁慧皇后并肩而来,刚提起的脚顿时再舍不得迈出去。略挣扎,还是笑着迎向前,随众人一道送帝后登上主楼入座。再回身,见太子元成正与宁王元俭一路笑谈行往东楼,德琳和徐若媛随在二人身后,心念忽转,问谭玉君,“那两位的棋技能差多少?”
“不知。不过看徐若媛的样子,她应确实不如杜教习。”
谭玉君从前其实也是个好逞能的,初入宫的时候更怀了要鹤立鸡群的心,谁知几番受挫,除了不平、不忿外,并无他法,久而久之倒走到另一个极端,心道你们不识我,我也犯不上与你们这些俗人敷衍,把心思都用在自个儿练琵琶、指点馨平公主练琵琶、和乐坊中人切磋琵琶上,外人看着她是日益孤高不合群,她却因在瑜妃宫里、馨平宫里、乐坊这几处颇受人高看而如鱼得水,并因自得而逐渐平和,倒是另成了一番天地。大约因本性中有相同之处,她总是能一眼看穿徐若媛的意图,并每每以戳破她、给她难堪为乐——或许正因她的刻薄刁难太明显,人人都觉得她过分,反而想不到去追究徐若媛是否有不是,自然更想不到最能体察徐若媛的人反而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