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琳明白过来,啐一口,不听她胡说八道,叫绿菱把灯搁在壁角的案上就好。绿菱讶异,说搁那么远,写字哪能得眼?德琳懒懒地道,“今儿不写了。”说前几日写得多,攒出来不少,再往下每日写三千来个字也就成了,今日就不撵了。
绿菱悄看她一眼,未说什么,自把灯送到壁角去了。这功夫墨莲也进到内室,见了先是说好,说天天睁眼就是写写写,该叫自个儿歇歇了。跟着又有些不赞同,说今日凉快,何不趁着今日多写点儿、待天再像之前那般热得人一动一身汗的时候再偷懒歇着?
德琳道,要像之前那样,人整天都是黏腻腻的,便是闲着也是心烦气躁的不安生,还不如趁今日,既是偷懒便索性让自个儿懒得舒舒服服的。
绿菱和墨莲寻思寻思这话,都笑,说还是小姐想得明白。德琳道不是想得明白,不过是我会享福罢了。
一听这话,墨莲可就想起珠喜——韩颖的丫头那天过来学的事,叫道,“小姐你还真别这么说:外头可真有人在说你和公主有福呢,说你们名儿上是受罚,实则不用去宫学、不用晨昏定省,大热的天儿就躲在阴凉屋里,惬意着呢。”说着已拧了眉。绿菱瞥她一眼,说这也值得生气?世间不有的是那种人:看旁个都是得了便宜的、看自家就全是倒霉烦心不得意的?有人愿意那么想、愿意给自家添堵,就由着她们去好了,是关了咱们的痛还是关了咱们的痒?倒用去理会?
墨莲想了想,看德琳,德琳却是对绿菱笑,“这话说得……深得我心!”墨莲闻言佯恼,说“小姐您就偏心吧,只要是绿菱姐姐说的话,您就都觉得有理。”见德琳和绿菱不约而同看她,一脸“你多大了?还撒这种娇?”的嫌弃之色,撑不住,自个儿告起了饶,转而说如今该来的人都要么亲自来、要么打发身边人来过了,唯有徐教习这回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前几日她陪湘公主来探望沁公主,也是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了,不知怎么个缘故。
墨莲的意思是按徐若媛素日的殷勤,怎么也会有所表示,就连谭玉君在路上远远看到她,都知道专过来说一句“让你们小姐放宽心,事情既过了,谁也不会老记着她的错”,不管话受不受听,至少是有那么个意思。反而是徐若媛,人都到了寿昌宫却未来打个照面,实在是反常得很。
“哪有什么该来不该来的?”德琳听了墨莲的话,薄责,“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顾虑。”说了这一句便撂下了,问起瑶筝这两日如何——德琳心里清楚,今日的徐若媛已不是乍入宫时那个对谁都小心的徐若媛了,包括对她也是,面上看着亲热,偶尔的话风儿和强撑出来的笑却实实在在地透着既生瑜何生亮的酸涩,再加上两家从前的恩怨,她不来才是应当的。只是这话德琳不会点破、更不会对丫头们说起。
德琳是觉着自个儿和徐若媛并无什么可比的,往后也是各有各的路,是以并不介意。墨莲不过是提个醒儿,见她如此,自不会追着不放,德琳既问瑶筝,她便说起瑶筝的事。
墨莲说瑶筝小姐听您的话,这两日未再天天过来,听红绡说这些日子她除了早晚练功便是在房里看您给她的书。红绡还说她要早如此,哪用做什么武教习,直接去考个女状元不是更好?
“红绡这是想讨打。”德琳忍不住笑骂。想到元信和瑶筝,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她如今敦促瑶筝看书还有没有用。“几时了?”她看了看黑黢黢的庭院,听着哗哗的雨声砸在地上,只觉得意兴阑珊。
“戌时快过了。”绿菱若无其事。
德琳“哦”了声,起身,是预备安寝的意思了。两个丫头互看了眼,都爱莫能助,一个去准备栉沐用具,一个去关前后门户,结果绿菱刚把前门闩上,后门却“哐”一声开了,刚咒了声“这风……”,跟着却是一惊,“谁?!”喝问罢,已看清门开处披蓑戴笠地进来的人,益发惊得连礼都忘了行,“殿下?!”
元成站在内室门边自取了斗笠,皱眉,“怎么敲门都不应?”还以为她们睡下了,还好不死心,一推门——自然推的劲儿大了点儿——门开了。
德琳回过神来,瞅着他脸上的水迹顺着鬓发而下、蓑衣上的水也是沥沥拉拉地往下淌,站的地方眼看着就成了个小水洼,忍不住叹气,“这样的天,你还来做什么?!”
一边埋怨,一面还是叫绿菱相帮着解了他的蓑衣挂到后门厅里控着水,又叫墨莲多拿干布巾来,腾出空儿又问,“瑾言呢?怎么未跟着你?”
元成半屈着膝,示意德琳为他拭去面上的雨水,口中道,“太晚了,未叫她。”
德琳停下手,瞅他:知道太晚了,你怎么还来?“黑灯瞎火的,连个跟的人都……”
“带侍卫了。外头候着呢。”元成抽走她手中半湿的巾帕,看也不看扔给墨莲,灯影里的神情有些莫测高深,“你几日未看到我了?”
德琳被问得垂睫,默默伸出四根手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赞同他的举动,低声,“等天好了再过来不是一样?何苦赶着这又是风又是雨的……”
“我等不得。”元成脱口: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了,悬空的心才像落到了实地儿——敲门无人应的那一瞬,他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她要把他拒之门外了……“谁知道这些天不见,你会不会胡乱猜疑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