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琳不知自个儿睡了多久,醒的时候觉着还有梳子一下一下地顺过头发,不由笑了一声,“好啦,不用梳了。”觉出墨莲果然停了手,才又懒懒地道,“我刚刚儿做了个梦……梦见还在尚书府,三小姐院子里的合欢开了……淑琳丫头也在……和我拌嘴……三妹妹笑我们,说合欢是去嫌和好的花,我们却在花下怄气……莫非我这辈子再见不到她们了?才在梦里……”
“别胡说!”元成再忍不住,伸手要去捂她的嘴。德琳却惊异地支起了身,“怎么是你?!”
元成扶了她一把,沉声,“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瑾言传信回去,说药石无效,詹聿怀也失了把握,请求派更好的太医。詹聿怀、张时景要不是最好的,哪还有更好的?“不都说了要宽心、顺气、平忧?你总这么忧思……”
“没法子不忧。”德琳垂目——再用力地睁眼也看不见,是以在不知不觉中,垂目成了习惯,“我反复地想过了,那天您说殿试题目是陛下和几位大儒分头拟定的,那怎知题不会是从几位大儒的渠道漏出去的?按说几位大儒亦有嫌疑,为何他们都置身事外?还有民怨,此事既无定论,民又从何而知?若是有人借机鼓动,那谁有……”
“德琳!”元成不能再听她说下去,反正来之前已打定了主意,此时更下了决心,倾身向前在德琳耳边说了句话。
德琳怔了。片刻后醒悟过来,胡乱地伸手抓向元成,“你说什么?!”
元成接住她的手,揽过她的头,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切,杜尚书全都知情。是尚书大人亲口提议。”
“为什么?!”德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江山。社稷。大人以己为饵。”
第123章天罗(上)
德琳回到寿昌宫时,天已擦黑,绿菱和彩月在廊下闲坐——刚交七月,乍黑的时候暑气未消,屋中待不住人。听到院门响动见德琳、墨莲和瑾言三人进来,吃一惊,齐齐下阶迎了。德琳去行宫的时候未带多的东西,此时一个包袱瑾言挽着,一个箱笼,门上的小内侍就给搬进来了。几人在院中彼此见过,瑾言见无事,自去向元成复命。德琳亦需向傅尚司报归,遂彩月帮着墨莲归置东西,绿菱跟着德琳去往凤鸣阁。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身旁没有外人,德琳轻吁了口气。
“没有委屈,”绿菱挽扶着德琳,语调平静,“还不至有人到寿昌宫里来说闲话,况且我只是个丫头。倒是……”倒是小姐您?
“我也无事,放心。”德琳对她抚慰地笑了笑——出门前墨莲和绿菱咬了几句耳朵,想来已把行宫里的事拣紧要的说了。“你知我今日回来?”除了乍见她时露出意外,绿菱再无疑虑,德琳不能不有此一问。
“知道您得回来,只未想到这么快。”绿菱说昨日秦少监来过,说如今的情势,那些人是紧逼不舍,杜教习怕不能置身事外了。
“如今是什么情势?”
“大公子昨日被夺了职;振轩少爷前两天也被收了官册印信,贬为庶民;这之前忠勇侯老爷子上朝为大人鸣冤,被御史台的人弹劾是朋党之谊……”
“我知道了。”德琳淡声——绿菱是从近往前说的,前头的事徐若媛说了些、那天元成又说了些,说到忠勇侯这儿,前后也就接上了。她坚持回宫看来是对的……
那日在行宫,元成道破天机,她惊极失语,回过神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都谁知情?”
“我、父皇、尚书大人。如今再加上你。”
她当时就再次惊住:连皇后娘娘都不知的事,他却告诉了她……无非是怕她忧思过甚不能复明!然,不及感怀他的苦心,心思电转,已是反身揽抱住了他,又忧又恐,“那你还一再出宫?!”他说到了江山、社稷,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危机?逼宫?谋逆?不管哪一样,他是储君,都在风口浪尖,轻身出宫,安危何计?若他有事……
“德琳,”元成亦紧揽住了她,“父皇安在,非到孤注一掷的地步,不会有人蠢到来行刺我。”
他说得含糊,德琳却是瞬时就懂了:嘉德帝在,国本就在,太子不测,自可再立——想到这个,立时明白了嘉德帝因病退居深宫是托辞,或是故布疑云,或是另有动作,但不管怎样,至少有一条,会令人有所顾忌,减少对元成下手的可能。事态竟如此凶险,要他们父子、君臣三人殚精竭虑布下这样的局?!“敌手不明?”她只能想到这个。
元成沉声说了个“是”,她未再往下问:攸关社稷的机密,他不该说、按他的行事也不会说,却因为她的眼睛,他告诉了她……那是把他的命运、天启王朝的命运都一并交付在了她的手上……国事她无能为力,然她会担得起他的“信”字,“殿下……”她那日似乎总不由自主瑟瑟地抖,好在声音还能平稳,“等我好了,让我回宫吧。”
元成的反对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甚至能想得出元成咬着牙的样子,他说“我若连你都护不住,我还做这个太子干什么?”
她那时真想看到他的脸——她觉出自个儿的心不可遏制地奔向他了——摸索着抚上他的脸,她点破一个事实:“家父已是罪臣,身为罪臣之女,我却还享着皇家礼遇,外间会如何……”
“大不了说我昏庸,为女色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