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万寿(下)
“臣,遵命!”徐侍郎亢声,唯恐嗓门不够洪亮,不足以叫太子殿下听出他的忠心。过后细想了,才长长“嘶”出一声,心尖儿颤着疼:五千伤兵的恤金、二十万大军的粮饷,全都指着户部出,太子殿下是想让户部关门儿要饭去?再一想,皇家的钱财,办皇家的事,换来徐家的通达——若媛荣华富贵了,还怕徐家不飞黄腾达?哪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太子不就想要将士归心么,他就算把户部门口的石狮子折价卖了也能给办个囫囵!
徐侍郎踌躇满志地去了,李申也觉浑身轻松,“这下安王殿下不用天天来磨您了,耿将军的磕巴也能不药而愈了。”伤兵回朝也有十来天了,治疗、休养、抚恤,全是要钱的地方。兵部的公文是早到户部了,户部也不说不给,一时要审核,一时钱银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话就是吏部一直在把这当要事办、只一时办不出结果。耿飚是个行伍人,哪绕得过户部那些老于世故的人精,气得光会结结巴巴骂“王八蛋”、“蛀虫”,还被吏部的人挑了理。安王去了两趟,倒未说空手而归,可要十万给八千,要八千给三百,这样子还像抽了徐业的脊梁骨,愁眉苦脸地连说今岁支出大,国库委实不宽裕,眼下总得先保了万寿的花用、余下的再慢慢筹措,安王殿下万请体谅、万勿怪罪,把个元信也堵得无话,只得日日来找元成。
户部钱银紧不紧,元成有数得很,他近些年着重盯着三件事,度支、戍防、吏治,排首位的他能不清楚么?这数月有南征和万寿的大事,国库确是不富,可这样便连恤金都发不出,这国可就被他治得即将不国了。可他不能轻易发声,否则个个在户部要不出钱就来找他,他这太子还用不用当了?改行当财神爷?那他也得有那财源不是?此外还有一样,他看出徐侍郎并非针对着兵部,而是对所有申领财物的部司衙门都是能抠则抠,私下里更曾向他禀告过,说六部二十四司都有各自的钱银渠道,唯有户部的统归国库,余者都是各自支配,需设法挤出来——户部的是不是都统归国库了他姑妄听之,然说要把各部司的挤出来却甚合他意。这些日子眼看着元信和耿飚把王晷留下的家底都垫付得差不多了,他正想着出面,顺便与徐侍郎计议下大军回朝后的粮饷、嘉奖诸项如何分摊:数字太大,他本意是户部为主,兵部、吏部甚至皇家内库都担些,不成想倒省了他的事!听李申如释重负,他也忍不住好笑,“去拿扇子来。”方才恶向胆边生,抬脚就出来了,这个天不拿扇子一会儿不就汗流浃背了?
李申应了声回去取,案上的扇子都拿在手里了,心念忽动……想了想,还是放下手里的,开扇匣另取了一把,出来追上元成,若无其事地递过去。
元成看都未看便接在手里,“唰”地抖开,手忽地滞住,极快地瞥了李申一眼,垂目看往手中的扇子,果然,猫憩蝶息……怒意不期而至,胡乱地一收,劈手撇给李申,“多事!”
李申未预料,仓促去接,扇子已然落地,“啪”地一声,扇柄裂开了纹,李申慌忙捡起来,“殿下?”元成的视线已从裂纹处移开,一派嫌恶,“撇了吧。”坏了的东西还留之何用?
他扭头自去,李申顾不上叹气,赶紧打发人另取了扇子去送,心知元成此时不愿看他,也不敢跟着去讨嫌,嘱咐跟着的人务必谨慎,惴惴地自回了文华堂。
元成急走出好一段路才平复了心绪,唯余怅然:她在他手里的东西本就不多,一张随手涂写的“相思”纸页,被他最后一次见她时,一时失控弃还回去了,再就是这把扇子,虽看了堵心,还是舍不得扔,以为收起来也就罢了,谁知……这就是天意吧,注定了他和她之间什么都不是,连一丝瓜葛都留不下……可这或许正如了她的愿:当初光收到她的扇子而无扇袋——有扇袋,不过是宫制的,他还以为是她来不及做,此时想,那分明是她有意所为:扇袋、善待,哪个有情的女子不是赠君以扇、请君善待?唯她,并不希求他的善待……
终究是他被情所迷,如此简单的事,却此时才明白……抿紧了唇,他大步踏上曜华殿的台阶,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蹈覆辙,他坚信!
步履沉稳地进了曜华殿,嘉德帝正俯首案牍,抬头看见他,面色一变,“何事?”元成莫名。嘉德帝道,“看你这神情,是做了什么破釜沉舟的决断。何事?”元成哑然。瞬而笑道,“父皇多虑了。儿臣不过是在默想着后日庆典的仪程,太入神了而已。皇姊呢?怎不见她?”
“随你母后、湘儿、木槿去谒见太后了。你来得正好,正要着人叫你去。你皇叔祖遣人密送回来的,看看吧。”递过正在看的信札。
元成先还看得慢,后来便一目十行了。看罢放下,又检视了案上堆陈的文书函件,这一回看得仔细,好一阵才慢慢原样归好,“父皇都看过了?”
嘉德帝未言,却显是看过了的。父子二人视线交汇,神情皆一言难尽:镇南王爷星夜传回的这些函件,验证了从前的推测,看似不相干的种种,至此串成完整的链条……震惊、痛心早在最初便震过、痛过了,迷雾重重、辨不出满朝文武谁可信任、谁是佞臣的那些举步维艰的日子也都过去了,面对昭然若揭的真相,没有“不出所料”的得意、庆幸、笃定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唯有难以言表的沉重……“可要提前动作?”元成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