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蔡元培本人而言,把硫磺和硝酸包裹在铁片和石块里制造出的炸弹,可以将一个王朝残破的躯体炸出几个血洞,让其在流血中慢慢死去。而改造一所堕落的国立大学堂,同样可以制造出爆炸力惊人的文化炸弹,把整个中国腐朽没落的思想和体制炸个天翻地覆。为此,1916年正在法国考察避居的蔡元培,受教育部电召回国,于12月22日的&ldo;大风雪中&rdo;,迈着沧桑的步伐,伴着&ldo;风雨如晦,鸡鸣不已&rdo;[10]的呼号,跨进刚刚经历过一回帝制复辟的古城北京,接受时任北洋政府大总统黎元洪签发的任命状,出任北京大学校长之职。
1917年1月4日,时年49岁的蔡元培于北京古城晦雾缭绕的&ldo;三海&rdo;岸边匆匆绕过,轻健沉稳的身影迈进高傲中透着古怪的北京大学门槛,在宽敞漆亮的校长交椅上坐定。自此,这位前清翰林的后半生,便与国家、民族政治文化命运紧紧地维系在了一起。
蔡元培这一与往昔大不同的举动,为当时中国僵硬得如干尸状的教育体制开辟了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通道。面对蔡氏的雄心锐气,当朝腐朽官员和御用策士们深感震惊,以少有的清醒及政治洞见作了如下预言:蔡元培之入主北大,北洋政府&ldo;无异猪八戒肚中吞了一个孙悟空&rdo;,是自取痛苦和死亡的不详征兆。无乃情势所迫,潮流浩荡,不管是当朝的&ldo;猪八戒&rdo;,或山中魔兽还是朱仙群党,皆顾不得许多,只有听凭这个制造炸弹并心怀异志的&ldo;齐天大圣&rdo;钻进自己肚中,挥舞金箍棒翻着跟头上下折腾了。
当胸有成竹的蔡元培从那把稳坐的校长椅子上起身时,北京大学储存日久且透着腐气的一潭死水,已被投下了坚硬如铁的&ldo;知识革命之石&rdo;。死水翻起微澜,浩荡的波浪即将腾起。在北大那长满苔鲜的校园和潜伏着蓬勃生机的宽阔讲台上,怀揣新思想与现代科学知识的校长与他的同事及学生们一道,共同负载起抗争与奋斗,梦想与追求的新使命。在周围尚处于蒙昧与混沌状态的历史时刻,蔡元培审时度势,提出了&ldo;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rdo;十六字箴言。这个光芒万丈的治学方针,如大海潮声,振聋发馈,故都上空,犹如&ldo;晦雾之时,忽睹一颗明星。&rdo;[11]自此,故宫脚下那个日渐沉沦腐败的原京师大学堂,渐成一块民族文化的&ldo;精神的圣地&rdo;,一代又一代人类的梦想,都羁系在这片风雨迷朦中升浮而起的圣地之上。北大不再是成批生产封建体制内候补官僚的冰冷机器,而是成为&ldo;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rdo;、散发着人性光辉和科学理念的人才成长的摇篮。这个摇篮在散发出科学与民主精神光辉的同时,也&ldo;为文化的积累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崖层&rdo;。[12]
就在这个崖层之上,以陈独秀、李大钊、胡适等新派学界领袖人物统率的革命闯将,在与强劲的老派对手黄侃、辜鸿铭等名流交锋过程中,各种文化思潮如乌云滚动中爆裂的雷电,相互碰撞,激荡,交融,在古老的京都与中华大地迸发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火花闪耀中,蔡元培亲手制造的文化炸弹,一不小心被点燃了引线,北京街头热切的呼唤伴着声声怒吼,终于爆响了20世纪黑暗中国的第一声惊雷。
◎从北大到柏林
1919年5月4日,北京爆发了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大规模学潮‐‐以&ldo;德先生&rdo;与&ldo;赛先生&rdo;为纲领,反帝爱国运动大幕由此拉开。当此之时,整个北京高校校园和街头闾巷,风卷浪滚,泥沙俱下,豪杰并起,猛士如云。胡适麾下头号骁将傅斯年,尽管还没有成为满身散发着西洋气味的&ldo;海龟&rdo;,而只是比&ldo;土鳖&rdo;稍高级的&ldo;一只稀有蟋蟀&rdo;(罗家伦语)。但正因为稀有,才在这股世纪大潮中鼓起翅膀呼风唤雨,兴风作浪。学潮爆发后,只见在&ldo;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中,有一位威武的山东大汉高举大旗走在大家的最前面,他不时地带领大家一起振臂高呼,又偶尔暂缓脚步,与身边的几位同学低声交谈。‐‐他,就是这次游行队伍的总指挥、北京大学国学门学生、素有&lso;大炮&rso;雅号的傅斯年。&rdo;[13]学生们呼喊着&ldo;内除国贼,外抗强权&rdo;、&ldo;废除二十一条&rdo;、&ldo;收回山东权利&rdo;、&ldo;还我青岛&rdo;等口号,在天安门前游行示威后,又赶赴赵家楼痛殴了卖国汉奸曹汝霖,[14]一把火烧了赵家楼,从而引发了社会各阶层大震动,号称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爱国运动由此揭开了光辉一页。
关于傅斯年在&ldo;五四&rdo;运动特别是游行示威中的具体身份和地位,傅氏本人一生很少向人提及,虽在1944年5月4日,也就是&ldo;五四&rdo;运动二十五周年的时候,在《大公报》发表过一篇回忆性文章《&lso;五四&rso;二十五年》,但对此细节仍未触及。这顶&ldo;总指挥&rdo;的纸糊高帽,无疑是社会中人和后生们强行给他戴了上去,以示对其人其行的崇拜景仰之情。从&ldo;五四&rdo;运动的亲历者张国焘、许德珩、罗家伦、段锡朋等学生领袖的回忆看,关于傅任&ldo;总指挥&rdo;的问题尚有探讨的空间。罗家伦说:在火烧赵家楼,痛打了卖国者之后,游行的学生们在北大院内开会,&ldo;大家本来要推傅斯年做临时主席,忽然有一个浙江籍的学生姓陶的,打了傅斯年一拳,这一拳就把傅斯年打得不干了。自此以后,五四运动和傅斯年便不发生关系了。因为他是一个以感情用事的人,一拳被打万念俱灰了。我当时因为在各处接洽的事太多,所以不愿意做会场上固定的事,经大家一想再想,最后推出段锡朋来,由他做北大学生会的代表,结果就是北京学生联合会的主席。&rdo;[15]与罗氏之说不同的是,傅斯年的侄子傅乐成说,打傅者乃一名叫胡霹雳的陕西人。胡先是一拳把傅的眼镜捣飞,傅大怒,晃动高大身躯只一脚便把胡霹雳踢于台下,接着又跃下台阶,呈武松打虎状,骑于胡的后背照准对方头部狠狠地抡了几个&ldo;霹雳拳&rdo;,胡当场被击昏不省人事。后有人问及傅斯年与人打架取胜招数,傅豪气飞扬地认为是靠自己肥胖的体积乘速度,如此结合便爆发出一股所向无敌的力量,可一举将对方打翻在地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