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姐来柏州只是因为临时起意,往年这个点儿她会陪父母待几天,今年因为二老跟着春节旅行团出国游,家里就剩下她和丈夫。提了离婚后对方只说了句,“你确定?那我考虑考虑。”
夫妻感情只剩下女儿这个纽带,还有三不五时的人际交往需求。这段淡薄的婚姻走了十几年,一度连他们两人都觉得大概率就这么着了:不离婚,不干涉对方的游戏,玩不动了就归巢,凑一块儿其乐融融安度晚年。
她的圈子里还有种处理婚姻的方式,那就是离婚但不分居。夫妻俩还住一套房子内,对外维持婚姻的假象。在酒店自助餐厅内吃早午饭的宋越琼觉得这种婚姻也有点儿“自助”的意思,全凭自觉。
打车奔来的丰年出现在餐厅入口,她看到宋姐后疾步走来,还差点儿滑倒。丰年羞然一笑,脱下羽绒服坐在了宋姐对面,看着这个女人将西瓜切成更碎的小块。
“你不饿?”宋姐的背挺直坐着,从肩到手臂构成了细紧的线条。丰年说有点饿,我还想带你出去吃。
丰年,我早上四点出门赶飞机来柏州,并不是为了吃东西。宋姐看着女孩,视线落下她的手背上,“怎么了?”她的指尖轻触到丰年的,“被油烫了?”
“年夜饭那天我要下厨做咕咾肉,没留神被溅出的油烫了几个小泡。”丰年的手微微往后撤时,宋姐站起来,“我去给你取些吃的。”
丰年注视着她的背影,从发尾移到羊毛裙勾勒的背部、臀部,正巧宋姐回头,抓到她的眼神,“吃点牛肉和虾?”
丰年点头,也起身去倒了两杯茶。重新坐在窗前,宋姐还像以前那样儿和丰年聊天,说些早被她藏起来的乔治·艾略特和伍尔芙,她说女儿璋璋以后可能会学理工类,她对文学没什么感触,也算好事。
说到这儿,丰年的眼尾飘上一层不情愿,宋姐笑,“你学文学,对我是好事。”因为这是我们相遇的路。她的双腿并拢,屈凑的膝盖倒向丰年的方向,膝盖碰到了丰年的腿后却没离开。丰年喝茶,一口接一口,腿也没舍得挪开。
坐了一个多小时,宋姐擦了嘴,“柏州的天气比北京好,你陪我出去走走?”她自然地先帮丰年穿上外套,略凉的指尖触了触女孩脸蛋,“都是胶原蛋白。”又戳了下,语气有点撒娇,“你怎么不太开心?是我忽然来柏州打乱了你的春节计划吧?”
丰年说没有,只是觉得像第二次高考走向考场的心情。她帮宋姐拿起大衣,掂量了厚度后说这个可能不够,会冷。
那我穿你的。宋姐开玩笑,从容套上大衣,“就走一会儿。”
出了酒店的门,宋姐问,“为什么像高考?”我给你出了什么难题?还是,我给你留下了考官的印象?
“我不浪漫。”丰年说我不知道怎么浪漫,你来柏州对我而言是天大的喜事,我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匹配这样的喜悦。她吃饭时精神不够集中,脑子里数了好些景点,又一一否决。小小的柏州能有什么给见多识广的宋姐留下深刻印象的?
在宋姐面前,下半年就要读博的丰年生出了渺小无力感。她不仅不知道如何浪漫,眼睛也不大,兜里的钱恐怕都不够宋姐身上的一件大衣贵,柏拉图的感觉在现实波浪的拍打下一点点地下陷。
这时宋姐伸出手,“敢在外面牵会儿手吗?”
丰年没有犹豫地和她牵手,宋姐说这就是馄饨高手的手呀,我体会下有什么不一样的。她闭上眼睛用指节感受丰年的,“瘦,没太多肉,你不适合包馄饨,就该提笔。”她将丰年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咱俩见面说话多半在车里,难得有并肩走路的时候。”
她说丰年,文学里的浪漫主义你见得多,最简单地来说,浪漫主义指凸显人的主观性,对不对?
说这话时她们走到酒店大门外,过条马路就能步上柏江的沿江观景道,虽然大年初二,可游人不少。宋姐和丰年的手始终没松开,过斑马线时丰年想抽出,却被宋姐还牢牢抓住。女孩半截身子麻了下,她说对,突显人的个性和情感。
宋姐没说话,上了观景道就靠在围栏看着柏江,她说风景不错嘛,有点黄浦江的感觉。她的鼻头被吹红,另一只手将大衣衣襟抓紧。看着江面一会儿,宋姐口袋里的大拇指在丰年手心划着圈,这让丰年安心,因为宋姐没嫌弃柏州的内秀和小家碧玉。她姑且没搞砸“浪漫”。
“丰年。”宋姐喊她,丰年凑近了些,在风中努力捕捉宋姐的每个字。
“既然浪漫是主观的——”她笑了下,“没事了。”她松开丰年的手,去撩被吹乱的发丝,“下午陪我去尝一下柏州的特色菜吧,我要是胖了就怪你。”宋姐嗔了下丰年。
丰年笑,说不会让你失望的。她心里却酸了下,有些话如鲠在喉。
宋姐说你一直在分神,觉得我来柏州不会满意。其实柏州对我而言就是出差去过的无数个城市的其中一座罢了,真的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你。
你在考虑,在等待我离婚成功的这段时间内,该如何让我满意于咱们的感情。你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又很善良软弱,你想前进,后腿却被扯住。是不是?
丰年目瞪口呆,还是点点头。长了的飞机头没有飞机的影子
,又开始变成厚厚一团。
宋姐摸着她头发笑,其实你的脸型适合长发的,不要全部拉直,就是头顶后面的发根一部分拉直就行,下次我带你去家理发店,他们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