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冷得鼻涕都快冻住,丰年从小西门出来直奔畅春园食街,到了同学们经常聚餐的烤鱼店。有个师姐提前拿到了西部某985的教职,聘用公示还在进行,就被一群人闹腾着请客吃饭。
都读了一肚子书,眼下说的却是去向,有准备去房地产公司做策划的,还有更“正经”的去向就是选调。按照大伙儿关于“学历学校双贬值”的一致认知,趁着树还算大,师兄师姐们劝丰年早点下决心。
“留北京也是买不起房,就说为了下一代吧,咬牙为孩子吃苦几十年,我图什么?”喝高了的师兄最近刚刚分手,图他们给我烧纸时斤两足点儿吗?
要是他们知道有人要给丰年买房却让她拒绝了,一定一手伸出大拇指,“无愧风骨。”再另一手伸小拇指,“丰年何苦?”
丰年今天这顿饭吃着最闷,因为怀里揣着宋姐的三句话,“我回北京了。”“真的不见了?”“丰年,幼稚有时是美德,也是束缚。”
丰年一个月前说别见了,你去找下一站栖息的地儿,我也给你自由。
宋姐就没再说一句话,像彻底从丰年的世界蒸发了一样。
眼下,热气糊了窗玻璃,水珠子在稀薄的雾气上再也挂不住,正滴滴下滑。丰年觉得今天再冷点儿才好,吃什么热乎的?活该她被冻得心皴肝裂。
吃到十点半时散了伙,师姐一个个地叮嘱感谢,到了丰年这儿她就摸了把卷毛,“丰年啊,我是不指望以后作出什么专业贡献了,咱们当中,只有你身负重任。”师姐去高校是去做校长行政秘书的。
丰年的鼻孔嘴巴中呼出几道白气,手插口袋里慢慢往回走,边走边心里骂着师姐和宋姐——是你们自己不要理想的,你们伏身现实,为什么要把我怀丰年当块儿碑矗路边?
专业的理想,爱情的理想,在你们眼里就是场精致的文艺片,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却眼高手低。为理想的潜台词是做傻子吗?
丰年觉得大概自己是真傻得挂相,才被人再三委以重任。走到西门前,丰年忽然转身没进,拉起围巾缩着脖子往车站而行,酒气上了头,丰年抓起手机拨出去,“行啊,我现在去左家庄,你要有诚意就在那儿等我。”
她强势地说完,眼泪很快掉下,黏成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擦了后觉得疼。
“喂——”丰年在路边冲着电话说,“宋越琼,喂?你不是想要招手即来挥手即去吗?我也这样儿,公平不?我不要你的房子,我就要公平,行不行?”
宋姐那边不出声,听着丰年抽泣好一会儿,“我在这儿。”宋姐的声音有点颤抖,“你要公平,我现在就去学校。”
“你别来!”丰年哭得鼻头红透,“你别来了,我玩不起。”
丰年憋了几个月终于发出脾气,“你把我当什么?”宋越琼就挂了电话。丰年走到车站时发现自己早就没了方向,她不想回宿舍,转道去宾馆开了间房。今夜注定折腾,还没躺下,又来了电话,那头是宿海委屈的声音,“坏丰年,我在火车站。”
哪个火车站?丰年有点犯晕。
北京南站。大姑娘说我来投奔你,我不想待在柏州了。
丰年彻底惊醒,“什么?”
就是这样,宿海说也不想回左家庄的理发店,她格劳瑞啊要在北京剪出名气,坏丰年你收留我不?就一两天,等我找到住的地方就搬走。还有,你陪我去找理发师的工作好不好?不行我就在小路边支个摊儿给人剪。
丰年说你等我,自己抓了羽绒服就出门,幸好路程不算远,打车也不堵,三十几分钟就接到了逃荒一样的宿海——大姑娘包裹得厚厚的,脸上还有道长疤痕,手拉两个拉杆箱,箱子上系着只脏了的彩色公仔熊。人是委屈的,熊也是落魄的,丰年的视线落在宿海脸上,她说我饿了。
行,去我学校旁吃。丰年帮她拉箱子。
大姑娘坐定就不说话,吃了一碗米线后捎带着把丰年的也搞定,打了个嗝,这才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被批评教育,他也没被关进去,说是感情纠纷。我妈打了我,我不想和她一块儿开店了。”
宿海的头发随意绾成半大个丸子在头顶,刘海垂下,大姑娘丰满的唇动了动,油水气幼稚气生气也动了动。丰年看着她的脸,“疼不疼?”
不疼,我打他打得可疼了,眼睛都被我揍肿。警察让我以后别再动手了,会嫁不出去。宿海吃完了才有点局促,双手放在膝盖上错着,“坏丰年……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儿,你从小不给我找点儿麻烦我还不适应。丰年和宿海对视,看着大姑娘笑出的卧蚕,她也笑。
你来了真好,丰年说。
房间是现成的,丰年躺一侧,大姑娘躺另外一侧,中间隔着那只脏熊。丰年说带上它,它一定很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