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墙上一丛蔷薇花垂挂下来,锄云为了避开花朵,朝外边侧了一下,几乎要撞进程鹤怀里,那一瞬间,程鹤甚至下意识张开了一点双臂,但是旁边有百姓挑着担经过,他又向后退了几步。退开后,锄云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很快就消失了。那一刻他心中的情绪几乎难以形容。其实一直以来,他跟旁边这个人也没怎么分开过,但也是现在才意识到,不同的灵魂身上的气味也是不同的。上次匆匆一面,一切都太过突然,又太过短暂,他来不及想些什么,感受些什么,陪锄云在客栈里走了一圈,小师弟这个人是当时他眼里唯一的所及之处。可是现在不同,他不知道这次锄云会存在多长时间,一天两天?还是三天四天……他们说要一起过七夕,可是这个期限的距离想来其实非常遥远,他一直让自己不去想锄云最终还是会消失这件事,他也确实做到了,直到方才锄云突然向他靠近过来。过往近百年岁月里最熟悉的那股气息转瞬即逝。所有近在咫尺的思念突然喷薄而出,快要将他吞没,隐蔽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感情毫无预兆地倾泻出来,天边晚霞被拉得无限漫长,绛紫色很快被暗红晕染替代,黄昏里的云不知去向,越发让人感觉到世事无常。“锄云,”他还拉着锄云的手,片刻不愿松开,“我们去湖畔走一走好吗?”锄云说好。许多画舫游船泊在岸边,天色渐渐暗了,船上亮起灯光,程鹤领着锄云来到这里,见远远地一片湖风波荡,菖荻、芦苇都在晚风中飒飒摇摆,好一副祥和宁静的景象。锄云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清香,目光落到湖面上:“真好看。”程鹤同样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细细感受这安静氛围,近处一只画舫上的灯笼突然亮起,朦胧火光映亮了程鹤的侧脸,锄云只看了一眼,感觉他眉间隐隐有红光闪现,那面具一般的沉静仿佛马上就要碎裂了。锄云心里一惊,“红尘飘不到,时有水禽啼。锄云,”程鹤突然叫他,“想不想坐游船?”他睁开眼睛,眸光恢复幽静温柔,好像方才的那一瞬间只是锄云的错觉,他下意识点了点头,想要抬手碰一碰大师兄的脸,但他已经走下石阶去问游船的价钱了。“一个时辰二钱银子。”船夫拉着桅杆上的绳子,“可以自己划,也可以指一个舟子。舟子另收钱。”程鹤问:“可否只租半个时辰?”“没有这个规定,”船夫看他两眼,放缓了拉纤的动作,“想要便宜的,那边有几只乌篷船,只是没有这个舒服。”程鹤转眼朝那几只乌篷船扫了一眼,然后点了下头:“好。多谢。”船夫见他果真不租了,怔愣一下,接着皱起眉头,“没钱问什么……浪费老子时间。”程鹤脚步一顿,还没开口,锄云已经走过来了,十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没事,我们不坐船,沿湖边走走吧。”船夫便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阴阳怪气道:“带着个倌儿还这么穷酸,白穿得这么人模狗样的。”锄云瞬间就感觉程鹤呼吸粗重了,掌心里的手攥紧,在他转身之前,锄云一咬牙,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程鹤的身体骤然僵住,锄云努力让自己贴近他胸口,两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师兄不要生气。”程鹤不出声,锄云忍着羞耻把脸颊埋在他颈侧,温热细腻的触感好像同时烫到了两个人,程鹤立刻和缓了下来,半晌,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有零星几个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锄云到底脸皮薄,很快就松开了手,仰头看着程鹤的脸,问:“师兄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么容易生气。”程鹤一时无言,他心中百转千回,突然得到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失去的恐慌同时拉扯着他的心,过去的一百年他几乎从未有过太激烈的情绪体验,却在这短短半年时间里骤然经历了所有,有时候感情的起伏越丰富,身心的防御就越脆弱。自然,他不可能告诉锄云这些。“如你所说,”程鹤垂眼与他对视,“突然想师尊了。若是以后我也做了师尊,只怕远远不及。”“师兄你还年轻,”锄云笑了笑,“肯定体会不了收徒的乐趣,以后老了再看那些孩子,你也会像师尊一样疼他们的。”程鹤笑道:“你惯会哄我高兴。”又围着湖边走了好几圈,说了许多话,情意忽然互通,彼此默契,言语间便没了隔阂与顾忌,锄云被羞得耳朵尖通红,走到一处寂静的水草边,见四周无人,忽然转过身来道:“我不说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