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摇摇头:“你忘了,我早已辟谷。”锄云道:“就算不用吃东西,可是你真的连一点口腹之欲都没有吗?”程鹤抬起眼,锄云的面庞近在咫尺,双颊被面条的热气蒸得微红,双眼闪着期待的光,程鹤的视线从他秀气小巧的鼻子上掠过,渐渐滑落到嘴唇,眸光凝注一会儿,锄云察觉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唇,以为是沾了什么,用手背使劲擦几下,刚移开手,对面阴影就压了过来。程鹤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一触即收。锄云尚在怔愣之中,忘了动作与思考,两人之间面条的香气破开复又归拢,他缓慢地转过眼,听见程鹤道:“晚了一步,不过也尝到了。”“……”锄云低下头,脸终于彻底红透,声音也变小了:“……我说的又不是这个口腹之欲。”程鹤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锄云实在承受不住他这种幽静又深邃的目光,总觉得自己会溺在里面,伸手夺过桌上的筷子,欲盖弥彰道:“我、我自己吃吧。”他右手不方便,但并不是使不上劲,勉强夹住了筷子,脑袋垂得低低的,都快埋进碗里了,程鹤在一旁斜撑着脸,看他叮铃咣啷唏哩呼噜地吃。刚把碗放下,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咻——”地细长的一声响,似乎是烟花升上了天空。其后果然炸裂开来,锄云眼睛一亮,还没动作,额头突然覆上一块布巾。他吃得满头大汗,天气又热,程鹤起身站到面前,用湿布巾在他脸上细细擦拭着,锄云闻到程鹤身上的气息很近地萦绕在鼻端,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手指在腿上蜷了蜷,程鹤已经退开了一步,看着他白里透红的脸蛋满意道:“好了。出去罢。”锄云懵懂道:“去哪儿?”程鹤牵起他的手:“不是听见了烟花的声音么?”他们来到船头,仰头便瞥见漫天星斗,河岸上已经聚满了人,都托着莲花灯,突然从某一间房屋的空隙里窜出一尾流星,飞速冲向夜空,然后爆裂,炸开了一把火树银花,紧接着有更多的烟花飞向夜空,盛开、炸裂、碎成片片金雨,轰然而落,掉进水面,浮起闪亮的波光,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天上地下皆变成了烟花的海洋。“真美啊,”锄云仰着头,眼里盛满星光,“人间太好了。”程鹤看着他的侧脸,云烟渲染情绪,晚风也变得温柔,捋一捋他鬓边的发丝,道:“许个愿罢。”锄云不说话,一会儿,才扭过头:“有谁会听到呢?”程鹤道:“烟花这样多,总有一朵会听见的。”锄云就闭上眼,两手交握举在胸前,默默想了几句话。烟花的声音慢慢稀了,火光沉寂下来,远远地人声传来,程鹤却觉得格外寂静,夜空之上一轮弯月仍然晕出清浅的银灰,他和月亮一起忍受着这种万籁俱寂的钝痛。锄云许完愿,睁开眼睛看到天边飘来一团暖黄色的光,耳边还有嗡嗡余响,但河岸边的百姓已经开始往水面上放花灯了。水声划然,波痕缓荡,所有百姓都蹲了下去,越来越多的花灯渐次绽放,浮游而来,把这一片湖面变成了地上的星海。旁边还有别的游船,都被花灯包围,上面的人依偎在一起,有歌女怀抱琵琶浅吟低唱。“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锄云痴痴地看着他们,渐渐感觉自己也变成这漫天星火的一部分,碎在了天地之间。他往后退,后退,没有栽进水里,反撞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程鹤看着他,低下头来问道:“可是困了?”锄云摇摇头,不过没有从他怀里挣脱,保持着这个仰看的姿势,目光从程鹤的脸往上移动,看向无垠的夜空,“你看,地上人们都在欢庆,可是牵牛和织女两星还是这样遥远。”“傻孩子,”程鹤捏捏他的脸,“那毕竟只是神话传说。”船行缓慢,岸边搭鹊桥的人们离得并不远,空气中漫起一股烟味,然后“噼里啪啦”地火光起来,那座系满了彩带和人们美好祝愿的香桥终于璀璨地燃烧了,把这七夕夜推向了又一个高潮。在喧嚷鼎沸的人声里,锄云清楚看见火光一瞬间照亮了程鹤的双眼,那里面有痛色一闪,稍纵即逝。是因为我说的话吗?锄云想,是他让大师兄难过了吗?他不想这样的。旁边的船上隐隐有调情的声音传来,于是锄云也在程鹤的怀抱里转过了身,面对面,大胆地将手抚向他眉头,轻声道:“没事的。也许我这次醒来,就是为了跟你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