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云没说话,低头看着底下的潭水,萧顷道:“听说你三道雷劫皆已历完,要不要师兄考验一下修为有无长进?”锄云静默半晌,回身后退一步,拱手道:“多谢师兄教导。”说罢各自祭出元神之剑,山谷间一时风云变色,数道清凌凌的灵光划过,树叶又落了一地。两人师出同门,但是路数却不尽相同,性格也相差甚远,尽管锄云等级远不如萧顷,但一开始招式之间也算有来有回,十数招宛如惊鸿的剑影过后,萧顷面色微微一凝,随即提剑再次飞击而上,剑气也不再悠游和缓。不知缠斗了多久,锄云渐渐落了颓势,他本就心思不宁,魂体又因为刚回来而略有不稳,再加上后半段萧顷有意挑衅试探,一个错防,被对方一剑挑翻了剑刃,后退数尺,抵在了山壁之上。锄云微微喘着气:“我不如师兄。”萧顷道:“我比你早入门修炼几十年,若轻易叫你赢了去,还怎么当得起这声师兄。”锄云垂眼瞥了一下抵在自己颈间的剑刃,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对方微眯起眼靠近他道:“你身上的那股魔气怎么没了?”锄云呼吸一窒。萧顷不依不饶,更紧地逼近了他,剑尖几乎割破锄云的皮肤:“大师兄明明……”脖颈间一阵尖锐的疼痛,锄云忍不住大喊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师兄,你的剑你的剑!!”萧顷:“……”萧顷立即松了手,后退两步,道:“对不住。大意了。”“怎么那么疼?”锄云捂着脖子,“不会伤到神经了吧!”“……”萧顷:“把手拿开。”他并起食中两指,在锄云颈间破口的地方随意一抹,“好了。”血果然立刻不流了,锄云摸摸伤处,痛感也没了,不禁松一口气,抬起头道:“你刚说什么,大师兄怎么了?”“没什么,”萧顷道,“我是问你体内的魔气怎么感觉不到了?”说起这个,锄云的那股愧悔与低落的情绪又涌了上来:“我下山历劫的时候……雷火将它们挑动,我心里恨意成倍放大,全害在百姓身上了。”萧顷皱起眉头:“你是说,你把那股群魔精魂释放了出来,所以百姓遭了难?”“……嗯。”萧顷摸摸下巴,打量着他:“这个过程我大概可以想象,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什么可恨的?”锄云看向他。“当然,当然,”萧顷收了元神之剑,抱臂倚在一株树干上,“你的身世曲折,可是能被师尊捡回来的,又有哪个童年不坎坷?就连大师兄也不例外。若说是你那倒霉蛋的体质……”“我一下山就连累百姓,也不能叫连累,”锄云笑了笑,好像也是在替原来的锄云把心里话说出来,“毕竟我自己没事,但为什么我要背负这种罪孽?又为什么是我?”萧顷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只问你一句话,因为这个,你被师尊骂过没有?他怪过你吗?”“可其他人……”“也没有哪个弟子真的欺负过你,大家只是对你敬而远之,”萧顷道,“你是师尊的关门弟子,大师兄也最疼你爱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锄云眼皮一跳,下意识想反驳却又死死咬住牙关,攥紧了手掌,骨节咔咔作响。他不知道这番话能不能说服或者安慰到原主,但他明白他自己心里的恨跟这些完全不沾边,命运捉弄,他的人生境遇和感情也无法对一个不知情的人说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锄云嘴角扯起一抹笑,“为什么要去比较?师兄你觉得微不足道的,在别人看来可未必。”这回萧顷没有接话,他靠在那里定定地看了锄云许久,突然道:“我怎么觉得,你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锄云道:“师兄你也是。而且这话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和那时不同。”萧顷摇摇头,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再开口,从树干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天空下。“小时候,我是家里的老二,总是容易被忽略,”他又说,“父亲成天喝酒,流连青楼酒巷,母亲一个人操持家里,受不了就拿我撒气,因为大哥是家里的劳动力,弟弟妹妹又小,我是唯一一个光吃不干的赔钱货。”锄云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自己的身世干什么,但还是一动不动地听着,没打断。“后来师尊云游经过,正好看见我在一家青楼门口鼻青脸肿被赶出来,可怜我就把我捡走了。”他露出回忆的神色,“其实我当时去找父亲的,也想看看能让他那么沉迷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好,只可惜什么都没看到就跟师尊走了。这几乎成了我后来的一个执念,每次下山除完妖都要去花街柳巷逛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