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瑜暗自磨了磨牙根,心头已酿了恨意。面上依旧凄楚婉婉,细细地啜泣,哭的泪儿滚滚:“姑父,瑜儿忘不了瑜儿好难过瑜儿自见到表哥第一眼便铭心刻骨”
元和帝拍拍她瘦削孱弱的肩,劝慰道:“朕懂,好孩子!这是没法子的,谁叫他生作了天家的孩儿,这情便只能委屈,朕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你即如此在意他,想也不在乎那虚荣名位,四妃也是极贵重的,只奈何生了孩儿不能作为嫡子,能与他厮守,也算圆满。”
握瑜点点头,哭的一片坦率欣慰。“便是没有名分,瑜儿也心甘情愿。”
待皇帝圣驾走后,抱膝坐在床角,眼中早无泪水,取而代之的是刚烈的坚毅。
未到最后一刻,她不甘就此认输,心中又有了别的谋划
母亲怀她时罹患了不知名的症候,终日腹痛难忍,切过脉的医者都说,这是恶疾,为保性命应落了胎儿,终止妊娠服药治疗,母亲已生了姐姐,奈何没有子嗣,心心念念想诞下嫡子,终究没狠得下心。
那疾患与胎儿争夺气血,人日渐消瘦不已,强撑到生产,落了胎一看竟又是女儿身,且如病猫崽子一般瘦小羸弱,失望之下,人又添了病,奄奄一息两月,断了气。
小婴儿苍白多病,却日渐出落的容色出挑,有种病西子般弱柳扶风的美丽,自记事起便在病榻上听着外头爆竹声声,过了一个又一个年节,养到总角之年才好一些,医者委婉地说,不是个长寿的命数,怕是活不过三十五岁。
后来,父亲又续娶了新的主母。
因着姑母的前车之鉴,父亲处处约束继母,将两个美貌女儿奉若掌中珍珠,含在嘴里,捧在心尖,衣食俱是上等,重金聘请当世闻名的女夫子和宫中告老回乡的嬷嬷教习诗书礼仪,到比后生的儿子还重视。
她懂得父亲那点子心思。
她恨毒上天没有赐予康健体魄,从第一天读书她便知道自己过目不忘,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肠,世所罕见的聪慧,她起誓,自己这短命的三十五年定要活得载入史册,流芳上世。
一个月后伤愈,后太子巡行归来。
她已是昌明殿的司计女官,专司御案诸事,因皇帝眼疾愈重,便开始阅读奏疏邸报,各州各府大事小情,一概过目皆不忘,并整理批注,化繁为简成册,省了皇帝许多功夫,成了日常处理事务的臂膀,颇得信重,被赞为当世罕见的奇女子,白家尽出巾帼传奇。
此后,凡有朝臣内议也不避她,昌明殿所有竹简书籍放在什么位置,何时读过,有何注解,皇帝需要时,只一个眼神,就可娓娓道来,朝中何年何月发生过何事,百官升迁履历,一应对答如流。
有一天,在朱雀楼东阙上,皇帝对太子说,握瑜和曹家姑娘之间,他动摇的很厉害,握瑜这样的女子才是人中之凤,将来可做贤内助,堪为女中丞相,天下再无人可匹及。
太子静了许久,只说了一句:“儿臣听父皇的。”
皇帝最终没下了决心,曹家的威望不可撼动,皇室悔婚,怕是会被天下文儒笔诛讨伐。
两年后,元和十三年,太子大婚。
皇极殿前人山人海,玄墀扣砌,玉阶彤庭,美轮美奂的华毡一直绵延到朱雀门。
一身朱玄弁服的太子已是十八岁的翩翩公子,右手大红绸引着一位头戴龙凤九树华钗冠,宝石翠羽旒珠,钿璎累累佩珊珊,身着深青五彩翚翟纹揄翟,围着织金龙凤纹霞帔子,手执雀扇遮面的女子步下翟辂,相携着缓缓走来。
其后另有三个大红刺金绣雉鞠衣,赤金步摇冠,彩绣仙鹤牡丹帔的女子遮面亦步亦趋,良娣沈氏,傅氏,邢氏。
身着衮冕的元和帝与袆衣十二树凤冠的皇后白氏并肩端坐殿前龙椅凤座,慈爱地俯看着新人。
首相甘茂和为大仪主婚人,宣读婚祷词,授太子妃册宝,稽首叩拜天地宗庙君父圣母。
两旁伫立着百官、内侍官、内廷女官以及外命妇,握瑜立在人群中望着表哥身边那个刺眼的身影,那头上华丽耀彩的凤冠几乎咬碎了牙,泪水滚滚,指甲挂着血丝,心里不停地劝解自己:他要坐稳储君,坐稳皇位,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
恨意如汪洋,唇齿间死命咀嚼着一个名字:曹细如!
这一日,又被宓王堵在了宫墙夹道。
“瑜妹妹,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了就是。”
握瑜烦恶至极,疾言厉色道:“你再缠着我休怪不客气,让表哥揍你!”
宓王也长高了许多,戴着玉冠穿着月白色蟒袍,像个清秀尔雅的儒生,失落地道:“打从你受伤后对我就变了个人,我知道你怪我没保护好你,瑜妹妹,今后我一定不让人再欺负你,谁敢动你一根头发我豁了命。”
握瑜赖得多看他一眼,鄙夷道:“谁稀罕你豁命啊,我白握瑜自己能保护得了自己!”
宓王突然说:“我昨天去求父皇了,求他把你指婚给我。”
握瑜霎时失色,晴天遭了一个大霹雳,指着他骂道:“你个蠢蛋!事事怂,这事倒不怂了!谁让你去的,我答应嫁给你了吗?陛下怎说得?”
宓王道:“父皇说,他要想一想。”
握瑜眼前一阵发昏,扶着墙,皇帝为何这样说?是猜忌她了吗?让她嫁给这个庸材禄禄一生还不如死了!她抚平心跳,冷静道:“我喜欢的人是表哥,从来都是,跟你不过是落了难,相依为命了几天,而且,我已是表哥的女人了,及笄那天他就临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