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片刻后就要出发了!怎才到?仲权啊,这孺子不晓事,你应是懂规矩的罢?”
夏侯霸与王垕是老熟人了,他年少时,曾作为曹操的侍酒小童在司空行营里待过,也归王垕管,知道这老儿脾气,只能陪着笑道:“王君勿怪,勿怪。”
他又凑近后掏出小半块金饼,塞给王垕,低声道:“今后我这外甥就托付给王君了。”
这是夏侯霸在清理战场时,从某个富贵人家的尸体上搜刮来的,王垕不动声色地将金饼纳入袖中,脸色转阴为晴。
等夏侯霸告辞后,王垕便对张绍道:“张绍是罢?你去坐那辆车。”
张绍方才就观察到了,丞相行营车队虽长,但车辆毕竟有限,大部分人,尤其是相府随从们,多是得自己走路的,若没有夏侯霸的贿赂,自己恐怕也要徒脚跋涉。张绍心中只暗暗感慨,二舅是真舍得为他花钱啊,自家亲戚就是可靠。
张绍乖巧地向王垕道谢,来到他所指的辎车前,却见上面载着不少食器酒器,有铜的,也有陶的,都用葛布小心蒙着。车舆边还坐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衣服很干净,头发在脑后扎成小髻。
眼看张绍要爬上车,小男孩顿时急了,伸手拦他,叫道:“你是何人?这车是你能上的?”
张绍眉毛一挑,大拇指往身后一比:“是王君让我来坐车,怎么,你不答应?”
小男孩望向王垕,大声问道:“王君,当真么?”
王垕瞪了他一眼:“环登,这是新来的侍童,为丞相持清器,一路上你正好教教他规矩。”
环登这才闭嘴,眼睁睁看着张绍蹑手蹑脚爬上车,一屁股坐到对面,他表情十分难受,仿佛自己的禁脔被别人侵犯一般,只喃喃嘀咕道:“另外那个清器侍童,也得走路啊,怎这个就能和我一样乘车。”
张绍用脚尖碰了下他,主动打招呼:“环登兄弟,吾乃张绍,这一路上多蒙照顾了。”
谁是你兄弟?环登仍是满脸的不情愿,颦眉琢磨起张绍的姓氏来:“张?你是来自雁门,还是河间?”
什么雁门?什么河间?张绍被他问懵了,环登见状,得意洋洋地解释道:“我乃彭城环氏子弟,丞相爱妾环夫人之侄!专门为丞相斟酒倒水,所以才能乘车。”
环夫人?张绍想不起这是谁,见张绍仍不答,环登继续道:“你肯定也是某位将军勋贵家子弟罢?否则怎能被王君容许乘车,不知是荡寇将军张文远,还是平狄将军张儁乂?”
张辽、张郃虽是降将,但这些年颇受曹公信赖重用,都当上了杂号将军,若张绍是这二人亲戚,环登就得对他敬上三分。毕竟他这身份其实也挺虚的,环夫人虽得宠,但不是丞相正室,环家连“外戚”都算不上。
不料张绍却神秘一笑:“都不是。”
不是?环登拼命想朝中还有哪些勋贵官员姓张,留守邺城的平北将军张燕?乖乖,总不会是已故破羌将军张绣家子弟吧?
张绍含笑道:“你别猜了,我姓什么不重要,能入丞相行营,并得到乘车的待遇,靠的是母家的关系。”
“那你母家是谁?”环登追问。
张绍翘起二郎腿,故作骄傲地说道:“哈!说出来,吓你一跳!”
“不是别家,正是谯县夏侯氏!”
“嘶……”这姓氏果然够分量,环登倒吸一口凉气,众所周知,谯县的曹、夏侯,那都是丞相的自家人,比异姓将军们亲近多了,看来自己是惹不起这张绍的。
想到这,环登不自觉将屁股往边上挪了挪,给张绍让出点空间,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总角孩童,已敬上了三分。
二人说话间,丞相行营正式出发,他们乘坐的辎车御者一挥鞭子,两匹驮马拖着车舆向前驶去。伴随着车轮辚辚作响,当阳城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直到太阳高升时分张绍再回头,已看不到城楼的影子。
路上的时光是颇为无聊的,环登心中觉得张绍背景不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地试探,但他心机再深也是个小屁孩,张绍要拿捏不要太简单。二人渐渐熟络起来,张绍趁机从他这打听行营的精细构成。
环登很乐意教他“规矩”,原来前后这几辆车都归食官属管,十多名随从各有职责,摘菜的、打水的、切肉的、舂米的、煮饭的、洗碗的,还有专门烧灶的——全是男性,想来是为了方便在军中生活。
“看来曹老板的军中饮食也很讲究啊。”张绍十分理解,丞相毕竟一把年纪了,打了一辈子仗,我曹孟德就不能享受享受?
“那此人又是作甚的?”张绍早就发现他们这辆车侧,有个同样十来岁的小童,头发杂乱邋遢,皮肤晒得黝黑,背着个褡裢,艰难地随车步行,望向车上二人目光满是艳羡。
“他叫阿黑。”环登满脸鄙夷:“为丞相持亵器,刷便桶的。”
环登说罢还挥手作驱赶状,呵斥那阿黑道:“离远些!勿要让你身上臭味传到车上,污了这些食器酒器!”
阿黑讷讷放慢脚步,从车侧挪到后方,车轮马蹄扬起的尘灰被风一吹,扑在他黑脸上。
张绍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大体摸清了自己“同僚”们的情况,而到了日上三竿时,车队暂时停下休息,他也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