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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鲁迅最早接触虛无主义大约是在一九〇七年。当时他在日本读到了克

鲁泡特金撰写的《一个革命家的自叙传》，就认识到巴扎罗夫的虚无主义跟当

时采用恐怖手段的&ot;虛无党&ot;的区别。在以&ot;独应&ot;为笔名发表的《论俄国革命

与虛无主义之别》一文中，周氏兄弟强调&ot;虛无主义，纯为求诚之学，根于唯物

论宗，为哲学之一支，去伪振敝，其效至溥&ot;。周氏兄弟特别赞赏虛无主义者

不服权威&ot;，&ot;行贵率真，最嫉文明习惯之虚伪&ot;（原载一九〇七年十一月三十

曰《天义报》第十一、十二期合刊〉。

由此可见，周氏兄弟当时肯定的&ot;虛无主义&ot;，与西方流行的虛无主义很少有共同之处，它是一种植根于俄罗斯黑土之上的精神现象，是俄罗斯启蒙

运动的一种激进形式。俄罗斯的虛无主义者是唯物主义者，不是文化怀疑论者。他们酷爱真理，崇拜科学。他们揭露高尚道德和理念原则掩盖之下的虛伪是为了善。俄罗斯的虛无主义者重反抗。在他们看来，反抗是一种历史现象;没有反抗，俄罗斯人就不能实现自己的历史命运。简而言之，鲁迅留日时期尊崇的虛无主义者，其实就是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俄国民主主义革命家的代名词。直到一九二六年七月二日，鲁迅再次在《马上支日记》中重申：&ot;虛无主义者&ot;或&ot;虛无思想者&ot;是屠格涅夫创立出来的名目，&ot;指不信神，不信宗教，

否定一切传统和杈威，要复归那出于自由意志的生活的人物而言&ot;。鲁迅肯定了俄国虛无主义者的真诚信仰，同时揭露了中国那种善于变化，亳无特搡，

什么也不信从的人物他们&ot;虽然这么想，却是那么说，在后台这么做，到前台又那么做&ot;。鲁迅指出这种人应该称之为&ot;做戏的虛无党&ot;或&ot;体面的虛无党&ot;，他们跟俄国的虛无主义者决不能混为一谈。

我们承认俄国虛无主义对鲁迅早期思想的影响，也承认鲁迅反因袭、反独断的一贯性，但我们更应该看到鲁迅对虚无主义的超越。早在留曰时期，鲁迅就对&ot;唯以喋血为快&ot;的主张和做法进行了批评和抵制。他也早就划清了怀疑一切、否定一切与&ot;虚无主义&ot;的区别。在一九二一年撰写的《知识即罪恶》一文中，鲁迅辛辣嘲讽了朱谦之宣扬的虛无哲学。在一九二六年发表的《记谈话》中，鲁迅彻底否定了绥惠略夫的可怕的思想。绥惠略夫是俄囯作家阿尔志跋绥夬创作的《工人绥惠略夫》一书的主人公。&ot;他先是为社会做事，社会倒迫害他，甚至于要杀害他，他于是一变而为向社会复仇了，一切是仇仇，一切都破坏。&ot;鲁迅不希望中国出现绥惠略夫式的人物。对于悲观厌世意义上的&ot;虛无&ot;，鲁迅也给予了排斥和抗争。一九二五年三月十八日，鲁迅

在致许广平信中真诚坦露了自己的心迹：&ot;你好像常在看我的作品，但我的作

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觉得惟4黑暗与虛无，乃是4实有，，却偏要向这些作绝

望的抗战，所以很多着偏激的声音。其实这或者是年龄和经历的关系，也许

未必一定的确的，因为我终于不能证实：惟黑暗与虛无乃是实有。所以我想，在青年，须是有不平而不悲观，常抗战而亦自卫……&ot;在《野草，墓碣文》中，

他曲折表达了摆脱消极悲观思想阴影的决心。对于阿尔志跋绥夫《沙宁》一书中沙宁的厌世颓唐，鲁迅多次给予过否定。他指出巴扎罗夫是相信科学的，而沙宁之徒是&ot;以一无所信为名，无所不为为实&ot;（《且介亭杂文二集，〈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

对于鲁迅思想的上述发展和变化，曹聚仁是有一定认识的。他在《文思，鲁迅的性格》中承认：&ot;说到鲁迅先生的对一切事都很悲观，也只说了一半。他的幼年时代的经历，以及壮年以后对于政治改革社会改革的幻灭，无疑地使他变成虚无主义者……鲁迅先生在近十年间（按：指一九二七一一九

三六年〉，努力克制个人主义的气氛，要和为社会舍身的战士们的步骤相一致，或者应该这样说罢。他是渐渐远离了虛无主义投入社会主义中去，对于革命事业的完成，并不如先前那样悲观了。

在《鲁迅评传》的《文艺观》一章中，曹聚仁又提出鲁迅&ot;只能说是自由主义者，正义感很强烈，不一定是社会主义的前驱战士&ot;。这一判断是否正确，同样需要厘清&ot;自由主义&ot;这个概念。

作为资本主义反对封建制度的有力武器，自由主义在十八、十九世纪发生过积极的历史作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自由主义由传统向现代过渡，日渐丧失其鲜明面目与严格内容。跟传统自由主义

比较起来，现代自由主义理论上更不定型，成为了一种名副其实的多元主义。在自由主义的标签下，自由主义者们各说各的语言，其混乱程度，是其他任何政治意识形态都无法比拟的。基于这种状况，要断定什么不是自由主义，谁不是自由主义者，就成为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事实表明，对自由主义0化!!!）作出简易的理论界定是不恰当的。因为这种观念有从古典向现代演化的历史轨迹;由于国情的千差万别，自由主义在不同国度的影响和命运也各不相同。不过，从广义上说，自由主义思潮也有其共性和基本特征，这就是重视人的个性发展，要求把人从对集体的

完全屈从中解放出来，尤其是从极权主义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由于自由主义

是巿场经济的产物，所以自由主义者只是想改造和控制利润制度，而丝亳无

意于改变乃至消灭私有制。

源于西方的自由主义被胡适等留学英美的知识分子移植到中国之后，逐

渐形成了它的理论体系和基本原则。其标志是：在价值取向上尊重个人选择的自由，反对传统的束缚和外力的压迫。在政治理念上，不顾中国囯情，力图

全盘移植西方的民主制度，将这种制度视为个人基本自由的保障。在行为方式上，强调对异己和少数的容忍，认为容忍是自由的根本和自由主义的基石。

在社会改革上，主张改良渐进，和平转移政权，点滴谋求进步，反对暴力革命以及由此引起的暴力专制。如果用以上理论观照鲁迅，我们就可以发现，鲁迅除开在崇尚个性，主张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等方面跟自由主义的精神相通之外，在其他方面跟自由主义是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的。鲁迅生前，瞿秋白撰写了《〈鲁迅杂感选集〉序言》。这篇论文根据鲁迅的著名的&ot;打落水狗&ot;的主张，反虛伪反中庸的立场，指出鲁迅的精神&ot;真正是反自由主义&ot;。这种意见为鲁迅本人所首肯。如果根据对本国文化历史传统的看法，对近世欧美文明的选择，以及对中囯文化历史进程的设想，将中囯近代文化流派划分为保守主义、自由主义、激进主义三大营垒，那鲁迅明明白白是属于激进主义阵营而不是属于自由主义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