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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我们说的蒙总，就是蒙天舒，我的室友，就睡在我的上铺。这是一个人精。说他是人精，就是他凡事都经过周密计算，大小好处要捞。这种功利主义我有点瞧不起，可又经常回过头来理解他，把自己的空间扩大，把自己的路拓宽，这是人之常情。图书公司没办成，蒙天舒认真看起书来，那股认真劲儿我看着都不习惯。几年来上蹿下跳的一个人，就这样强盗收心了?从良了?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他居然考到了班上前几名，大家都感到意外。以前每次考试，因为学号挨着，他总坐我身边。考试之前请我去吃饭，让我把卷往他那边挪一点，说：&ldo;一点点，就一点点，监考老师绝对看不出，决不拖你下水。把朋友拖下水，那我还有脸见朋友?&rdo;把大拇指掐在小指中间，&ldo;这么一点点就够了，你把字写大一点啊。&rdo;他眼睛贼尖贼尖，脑瓜又灵活，抓到几个关键句子，自己就能发挥了。这样成绩拔不了尖，可也没挂过科。

蒙天舒说过的一些话，总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有次我在宿舍写作业，他进来了，要上床，说：&ldo;能不能请尊贵的屁股移一下?让我上床。&rdo;他平时总是先踩椅子，然后桌子，再爬上去的。椅子卡在床和桌子之间，我懒得动，说：&ldo;今天委屈你从床梯爬上去。&rdo;他说：&ldo;三年都没爬，一下子怎么学得会?摔着了那是人命关天的事啊。&rdo;我不肯动说：&ldo;通道在那里，这是通道?&rdo;拍一下桌子，又拍一下椅子。他说：&ldo;尊贵的屁股啊，请你抬一抬给人方便吧。我今天袜子臭，就这么往桌子上爬你闻着也不好。&rdo;我挪开椅子站起来让他爬上去，说：&ldo;你今天袜子臭?太美化自己了!都臭三年了。一个人好意思这样美化自己吗?&rdo;他爬上去说：&ldo;屁股这东西长得不雅，两边分开，那中间，都没勇气说它，还得整天用条裤子遮着。它其实是很尊贵的，屁股它能决定脑袋，这条定律是人类几千几万年公开的秘密。&rdo;我说：&ldo;蒙天舒就是这条定律的首席信徒。&rdo;他说：&ldo;谁不是?你不是让我求了半天才让路?&rdo;又说，&ldo;还有一条关于屁股的定律你想过没有?&rdo;我说：&ldo;一个见不得人的屁股，哪有这么多定律?&rdo;他说：&ldo;地球的中心在哪里?&rdo;你不会告诉我在纽约吧?&ldo;我说：&rdo;知道你的意思了，这嘴没象牙吐。&ldo;他说：&rdo;有悟性，到底是拿奖学金的人啦。地球的中心就在你屁股下面，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屁股，就有太多中心，所以不得安宁。你看中国历史上打了多少仗，杀了多少人?都是这个屁股惹的祸。这又是一个秘密，聪明人都知道。你越是观察那些聪明人你就越是相信这条定律。&ldo;我说：&rdo;从来没有人想着蒙天舒傻，全国人民都傻遍了也轮不着他傻。他多聪明啊!一点点，就一点点，监考老师绝对看不出。&ldo;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是人家的软肋。不管怎么哥们，真正的软肋是不能戳的，我犯忌了。果然他不做声。这沉默让我心慌，歉疚。哥们你可以说他贪财、好色，说到钱两眼放光，盯着女同学不松眼。那是人性的弱点，又是人性的骄傲。可你就是不能暗示他不聪明。我想找句什么话来掩饰，比如说他眼睛贼亮，当扒手是块好材料，那也不行，还是太有暗示性。尴尬了一会，我说：&ldo;他就是聪明，地球的中心在哪他都知道。&rdo;

又有一次，我们在宿舍议论到许小花是领养的，她考上麓城师大，亲生父母找到学校来了。我说：&ldo;许小花的命就好，有两对父亲母亲爱她。&rdo;蒙天舒说：&ldo;她将来要养两对父亲母亲的老呢，你还说她命好。&rdo;另一个同学说：&ldo;蒙总什么事情都从负面去看。&rdo;蒙天舒说：&ldo;做人要有点现实主义精神!这是一个人最优秀的品质，我承认我自己有现实主义精神。&rdo;

大四开学不久，院里布置毕业论文，我对明史有兴趣，就选了杨应丰教授作指导老师，他是全国有名的明史专家，还是院长。那天蒙天舒回家去了，等他回来，教务干事给他安排的是一个讲师。他很不高兴，去找了教务干事，想换成杨院长。教务干事说：&ldo;教授最多指导五个，名额满了。都要教授指导，哪有那么多教授?除非你找人换。&rdo;他就找了我，我不肯，又找了另外几个人，也不肯。回头又找了我说：&ldo;你反正是铁定保送研究生了，谁指导无所谓，让我给杨教授留个印象，也想办法考个研吧!&rdo;他也要考研，这是我没想到的，就凭他?我说：&ldo;你是升那个什么发那个什么的人，搞什么学术呢?那是我们这种升不了又发不了的人做的事。&rdo;他说：&ldo;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干什么都要知识做底子，不然省里那些大人物还跑来读博士干什么?兄弟几年，提供点机会吧!&rdo;我想一篇毕业论文，谁指导不一样?就答应了他。他作揖说：&ldo;哥们，绝对的哥们!你是好人，你是好人!有朝一日!&rdo;这是他的口头禅。有时他盯着墙角说：&ldo;有朝一日，小王外出未归。&rdo;&ldo;有朝一日，李总理视察我们宿舍。神经。&rdo;宿舍的人都笑了说：&ldo;自知之明还是有的。&rdo;

放假之前蒙天舒考了研，我不用考，早就定了保送。考完了蒙天舒回宿舍说：&ldo;白辛苦半年，家里催命一样，应付他们一下。&rdo;春节过后回到学校，他果然没上线，差了十几分。他能考到这个份上我感到意外，可见他还是聪明的，那几个月也是下了功夫的。第一批复试没有他，可一个月后的第二批复试他参加了，录取了。据说是杨院长到研究生院帮他说了话，破格录了。我想他跟我换毕业论文指导老师，真的换出了成果。看他扬扬得意，我说：&ldo;摘了个桃子，请大家吃牛排，我两块，我，&rdo;点着鼻尖，&ldo;我，两块牛排，我。&rdo;他眼睛转到一边说：&ldo;我摘个桃子要请你吃两块牛排，那怕是王母娘娘的仙桃吧!&rdo;又说，&ldo;那是杨院长关爱学生呢，惜才呢。&rdo;

分硕士导师是双向选择，那场面有点难堪。古代史专业的大多想选杨院长，说了自己的理由，我也说了。别的几个教授都不做声。杨院长说：&ldo;我带不了那么多。&rdo;就点了三个人的名，有蒙天舒。我被分给了中年的童文斌教授，研究中国思想史的。我有点遗憾，也只能算了，想着跟蒙天舒换指导老师，吃哑巴亏了。

毕业之前我们在学院大门口照毕业照，蒙天舒把我拉到一边说：&ldo;最近我按杨院长的要求读明史，真的没什么感觉，觉得自己对古代思想史兴趣大点，你正好迷明史，换一下导师怎么样?两全其美呀!&rdo;我很高兴说：&ldo;可以啊!&rdo;又说，&ldo;那你去研管办说，童教授那也由你去说，我不好意思说。&rdo;他说：&ldo;那当然，当然。刚知道童教授是我的同乡，他不会不同意吧!你是好人!有朝一日!&rdo;暑假过后开始读研，消息传来，校组织部来人在全院教职工大会上宣布了，杨院长因年龄原因不再担任院长，由童文斌教授接任。我一下就想到了蒙天舒，这家伙嗅觉真灵啊，组织部在干啥他都知道了。我又被他暗算了，他做得出，对杨院长，对我，他做得出。我在心里安慰自己：&ldo;也没吃亏，明史本来就是自己喜爱的。&rdo;可上当的感觉就像充了气的气球，只要你不用力拽住线头，它就会往上飘，飘上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