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了,他今日一早起身,见不着胖丫头,就是打心底里的烦躁不安。压着怒气地各院里问了一大圈,到这小铺子见了她,那颗烦乱的心,竟听了她三言两语,也就安静平和了下去。
然而才平复下去的楚山浔正要跨马启程,一个健壮的高个男子神色挑衅地从店里晃了出来,叫他当即又跳下马去,微眯了桃花眼毫不相让地看了回去。
见唐晔出来,两个男人默不作声地互相对视着。福桃儿心底一根弦蓦得绷断,天呐,这个唐晔是怎么回事?自己好心救他,明知她是个通房,是故意这样来为难她吗?
见胖丫头不停地给那男人使眼色,楚山浔气得早把四年前两人的约定抛之脑后。
“看什么看!信不信再看,本公子叫人挖了你的狗眼去?”他握紧了马鞭子,恶狠狠地朝前质问,“这人是谁?你是在这铺子里藏野男人?”
听他话里话外的不干净,原本还有两分心虚的福桃儿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她毫不回避地直视楚山浔,蹙眉道:“主子熟读诗书礼义,这般口不择言,是有辱斯文,下回不若去先生面前说说。”
“别拿先生压我。”一想到四年来,王老先生反而更偏爱回护这丫头,楚山浔更是怒气上涌,“后头的,报上家门。一瞧你那眼神就不是好人。别想着胖丫头傻,就去骗她银钱。”
收到福桃儿略带恳求的眼神,唐晔倚着门,只是哼笑着不言语。
“主子说这人,这是隔壁孙大夫家的一个远方侄儿,是个哑巴,人也时不时疯癫痴傻的。”福桃儿作什么都聪明,唬起人来那自是信口拈来的,“只是在医馆怕给人胡乱抓药,白日里才挂在这里,叫他帮忙和面收账,倒也是个帮手。”
说罢,她暗含警告地扫了眼唐晔,果然见后者一副不可置信却无法解释的吃瘪模样,瞧得她心里一动,差点没忍着笑出声来。
“连这种人都朝铺子里带,你可真是个开善堂的嘛。”
楚山浔听了半信半疑,见店里众人都瞧着自己,他也觉着自个儿有些小题大做了。
呵,就胖丫头这么个相貌,长得还不如后头那个厨娘,哪有半点勾人的风韵。
看看日头,终是在胖丫头的一叠声催促下,留下句:“且等着本公子金榜题名吧。”一行人便呼啸着跨马而去了。
人走了干净,众人皆各归各位,又开始忙碌起午市的点心来。
经过方才那一段,福桃儿对着个唐晔,便生了些隐秘的恶感。她虽瞧着怯懦和顺,平生却最恨被人钳制摆布。这人也不知是何来历,一无所知的,就说要叫她走,可不就是在欺负玩笑她。
因此,当唐晔再度跟了上去,有些局促地试探:“原来你那家主就是那么个乳臭未干的草包,不然这样,等我伤好了,就去楚家把妹子你买了出来。”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我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只能多谢唐公子厚爱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铺子,便径自回府去了,只留给唐晔一个圆润无情的背影。
什么‘断肠怀归’的,男人长久地盯着她的背影。他没机会读书,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不过一个女人若要爱慕人时,那种眼神他又怎的没见过。
这小丫头,真当他是傻子来哄吗。
想他策马草原戈壁,还从未有打不着的猎物。这女子深得他心,唐晔眼中闪过志在必得的野性。
日子悠悠的过,可惜往后的数月里,福桃儿一颗心掰成了三瓣,却没有任何一瓣是用在了唐晔身上的。
一瓣最用心陪着容荷晚,可惜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哄一个心枯之人重新开怀。
一瓣全系在楚山浔身上,当然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心绪。福桃儿千百次祈求神佛,唯愿主子金榜题名,能顺利迎了聂家小姐归家。对她来说,这可事关她出府时的待遇。近来养母的病说是遇了名医,只是所需资费愈发重了。
最后一瓣嘛,尽是用来应对楚府几个女眷。在楚山浔走后,画沉数次给她设了绊子,有一回甚至说动了云夫人抄园,不知怎的从福桃儿床下翻出男人的发带,那布料式样明显的是平民所用。
恰好那时四小姐玉音归宁,和新进府的三奶奶武凝琴听说了,当即连老太太都不禀,就说要打个四十大板即刻发卖了。
这事闹的很大,大爷和主子都不在,最后是容荷晚哭着求到了云夫人面前,才把发卖给免了。
福桃儿咬着牙生受了那四十大板,病着禁足了半月,都没能下得床去。
这次受完罚,福桃儿整个人变得沉默了一阵。四十大板那是要她的命啊,若是没有容姐姐,恐怕就要死在发卖的路上了。由此,她更坚定了明年要出府的念头。
就在她刚能柱着拐棍颤颤地下床时,春末一日巳正,云夫人突然传令,说是急召她有事。
前来传令的还是画沉:“怕是夫人改了主意,我看妹妹是等不到五爷回来了。”
引路的却是将两人带去了南苑会客的正厅,此间没有贵客是不会启用的,泰半时候都是楚安和会见同僚之处。
正忐忑间,就见一个陌生的老夫人,八宝攒珠勒子,缂丝绣的对襟紫袍褙子,一身命妇的装扮,那气度直接就把姨娘出声的云夫人给压了下去。
“便是这孩子,你过来。”老妇人拉着她的手,一脸温和的笑意,“夫人,今日老身就是为的她来,不知何时能销了她的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