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的好,喜欢我,不想我杀太多人,造太多孽,于是甘愿放弃自由,想要留在我身边,可是我拒绝了她……宁愿她只是个敌人和对手。她为江南的百姓求药,她一路跟来,她在那林中放走了朱陵,埋了那许多人,她今日受的苦难,是她的善良,是为了旁人,却更是为我。如果不是我,其实这每一件事她或许都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她那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会一次次让自己吃苦……”
“她说,即使我要欠,也宁愿代替那千万人吃苦,让我只欠她一个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他靠在镜湄怀中,簌簌发抖,“她说出那样的话。湄儿,我怎么能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原镜湄安静听着,却不知,自己此刻的心痛,与他比起来,孰多孰少。
“我这一生,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遇到她之后,我总要千般万般克制自己,却还是一再失了冷静……”
“我与她立场如此相悖。就算与她当敌人也可比旁人无比开心。那日我留她在身边,便是存了这份私心。但我每次对她有一分心机,心里便痛一分,再做不到从前的木石之心……”
“可笑我庚桑楚,自恃才智,步步为营,运筹帷幄,但即使眼见她因我而受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做。妄我口口声声视她为今生知己,却非但比不上扶雪珞万一,简直要连圣沨那混蛋小子也不如!”
“我知道再这般下去自己势必要越发难以决断,终于还是不能留她在身边了……”
大雨说来就来,倾盆如注。
站起身来,推开镜湄,他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
安静守在她床前,少女颜色白得几乎透明,即使睡着,秀眉也是轻微蹙着。庚桑楚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见她,那男装的少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莫不洒脱肆意,带着让人心动的明亮,他便是在那样的笑容中心中一动,又何来今日这般忧虑?想着,不由暗叹一声。
抚着她发,长长的眼睫下平日里总灵动飞扬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惹人怜爱。心中情潮涌动,他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尚有些苍白的唇上一吻,花瓣一般柔软的触觉,让他几乎哽咽。
低低一声呻吟,却是萧冷儿已睁开了眼。庚桑楚脸上一热,转过头去。萧冷儿伸出手握住他的,甚感甜意,半晌轻声笑道:“上一次这般躺在床*上起不来,还是五年前呢。那时若无云丫头倾力救治,只怕我早已尸骨无存。”勉强抬了头,轻搁在他身上,思绪早已飘得老远,庚桑楚不由自主回过头来,见她唇边若有似无笑容,美不胜收。
“那时我只有十一岁吧……一个人在外流浪了许多天,浑浑噩噩,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去哪里,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她说着轻笑起来,仰头看了看正凝神倾听那人,“喂,你看我像不像个要饭的料?”
庚桑楚点了点她额角,笑骂道:“你这又臭又硬的骄傲性子,只怕宁愿去偷去抢。”
萧冷儿不由翻翻白眼:“什么去偷去抢这么难听,我还道你要说我宁愿饿死呢。不过你说的也对,我那时若不是……若不是遇到一些事,只怕还真会去偷去抢的。但其时我什么心情也没有,竟就那般饿了许多天,连自己也不知走了多久,居然就到了江南。江南啊,我从小就听娘说着,心里向往得很呢。”说着悠悠叹了口气,“但那一年,娘死了,我再也不爱甚江南不江南。”她脑海中的江南一直都伴随记忆中那温柔的语声,她梦中的江南之游,也只愿跟在那人美丽的身后。
庚桑楚神色一动,轻抚她发丝,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那是六年前吧。那一年……我娘也过世了。”
萧冷儿心中一震,抬首望他,见他面上微茫神情,不知怎的就觉怜惜,握住他的手:“不要伤心。”
回握住她,庚桑楚俯下身子,目中既是酸楚又是甜蜜:“恩,你也不要。”
两人静静偎在一起。
“那时我浑身都像被抽干一般,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哪里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记得连日不停地下雨,我又饿又冻,心底一片茫然,迷迷糊糊之中,便到了一处桥洞下栖身。就那样一直半昏半醒之中,我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终于感觉到,我就要死了,那时我心中当真高兴得紧,死了,就可以见到娘了呢。”
明明知道她此刻就在自己怀中,明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庚桑楚仍然控制不住地手脚轻颤,只觉连空气都是冰凉,紧紧拥住了她,生怕怀中的温度会随时脱离自己而去:“你竟受了那么多苦,若是我早几年遇到你……早几年遇到你就好了。”随即又想到,自己若当真早些遇到她,又能做些什么,不由心中一黯。
萧冷儿被他搂得浑身一痛,忍不住轻掐他手心:“讨厌鬼,你要不要在小爷重伤未愈的时候折腾我啊。”
庚桑楚一惊,急忙放开她,面上有些讪讪:“我只是……”
明白他想法,萧冷儿一笑,心中虽温馨无限,却也只肯给他一个白眼:“笨蛋,就算让你那时候遇见我,还不同样是在受苦受难,只怕还越发要拖累我呢。”口中虽如此说,但想到他那时遭遇只怕比自己更困难许多倍,便觉心中怜惜之情更甚。
庚桑楚拍拍自己额头,苦笑道:“这倒是,你我若那时相遇,此刻恐怕早已是地狱里一对鬼夫妻……”这句话脱口而出,到最后一句才觉出不对,庚桑楚头扭到一边,有些不自然的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