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水边的香草?像你的名字一样?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含义?
这很容易想到,他说,我们高中课本里都学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有: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你的名字应该就取自这个句子。但前提是你的父亲或母亲热爱读书。
她简直惊讶了,看着他略有些得意的带着微笑的脸说,你前世是算命先生吗?说得都对。
是的,骆芷兰的母亲是20世纪60年代的中专毕业生。而父亲,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对于一个出生在20世纪40年代,成年于60年代的人来说,也算是文化人了。而且父亲才华横溢,能说会道,会写会画。芷兰这个名字就是父亲在翻阅《岳阳楼记》时临时取的。
芷兰听母亲后来讲,自己刚出生时,父亲捧着她粉嫩的小脸对母亲说,看,我们的女儿长得多漂亮啊,她的脸就像一朵盛开的打碗碗花。父亲用他眼里最常见的美好事物来形容女儿,却没想到女儿后来并不喜欢它。打碗碗花是当年乡下最常见的一种野花,牵牛花的一种,有藤蔓,粉色,总是纠缠在高大的植物上炫耀它的美丽,即算无可攀附匍匐在地上,也会揪住草径张扬它艳丽的花色。而被它纠缠的植物则往往因它而黯然失色,或因它放慢生长。骆芷兰的邻居姐姐还告诉她,不能掐打碗碗花,如果一不小心掐了一朵,回家就会把碗打碎。那个时候物质生活水平较低,打碎一只碗的成本有些高。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打碗碗花只有远观而不敢亵玩。这种只能看不能碰的郁闷情绪使她对打碗碗花充满了敌意,她甚至冥想过这种花的蛇形径或花瓣里有一种邪恶的因子存在,或许当她一转身的时候,这些因子就幻化为鬼脸或妖魔,它们会伺机给予她诅咒,让她的人生不顺利。每当想到这些,她眼里的粉色打碗碗花就变成黑暗一片。
以至于长大后,世界观渐趋成熟的骆芷兰仍然讨厌打碗碗花,觉得它是在依托别人的高伟来衬托自己的美。虽然它可能是因为喜爱别人而纠缠,但它爱得太过自私,太过低俗、直白,显得没有分寸,不够含蓄。而她喜欢的爱情是舒婷在诗里写的那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攀缘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吹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就有些像打碗碗花与高大植物间的纠葛,所谓藤树两缠绵。不同的是,他们互为藤树。藤和树在芷兰成长期间的爱情虽然美好,却常常会因物质生活的压力而出现过这样那样的困惑。芷兰目睹爱情在家庭里的模样,渐渐也懂得了人世间生活的不易,不知不觉就学会了她那个年龄的沉思。比如说,去她家的后山坐看云起,或看花落花开,春生夏长。后山春夏最美,有蒿草,有野花,还有槐树林。为了躲避俗世的兹扰,她常常会找一片蒿草和野花茂盛的地带,坐下,听蜜蜂在耳边忙碌地嗡嗡,看蝶儿们在身旁热闹地起舞。为了让自己的另类生涯更完美,她开始向长辈讨教陪伴自己的这些野花野草的名字。于是在童年时间里,她几乎就是半个野花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