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上穿着内侍的服饰,年纪大约四十左右,但气质和这个年纪的内侍全然不同,一般的内侍到了这个年纪,往往面容枯晦,总是驼背弯腰一副卑微,而眼前这人,脸上虽然也和别的内侍一般光滑无须,腰杆子却挺得笔直,五官清俊,神态自若,想必年轻时是个潇洒俊逸的人。
安莲进来,也不向李飞麟施礼,只默默站在一边。
李飞麟似早已习惯他的态度,自顾对着落地铜镜整理蹀躞,“何时回来的?办妥了?”
安莲道:“昨晚到的,东西已交给东宫的孙长贵了。”
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到李飞麟面前,李飞麟瞥了一眼银票的面额,嗤的一笑,“太子真是舍得。”
安莲又把银票折好藏回袖中,“为了那人,便是把整个东宫拆了来卖,他也心甘情愿。昨晚我已跟孙长贵说了,南诏如今的蛟螭已近绝迹,再有下次,我也不敢保证能找到,且价钱也只会更高。”
李飞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微抬起下颚,喉结已很明显,下颌也有细密的须根了,“孙长贵是只老狐狸,你见他时没露出破绽吧?”
安莲大概觉得他如此想法太幼稚,根本不屑回答,只道:“时候不早,殿下请回吧。”
两人来到靖王府西侧的庭院,下人已将他的马牵来,正待上马,只听一阵嘚嘚马蹄声,一清脆悦耳的声音道:“真是匹好马儿,可惜了的,你家主子只让你拉车,真是暴殄天物。”
李飞麟转身望去,只见靖王妃正骑着一匹枣红色的赤兔马,在院中有限的空地上一阵疾跑。她一身水红色的窄袖胡服打扮,长发全束在脑后,英姿飒爽。
他扬声道:“这可是父皇赏赐的西域宝马,当然是好马了。”
步云夕将马放缓,拨转马头朝李飞麟跑去,在他的胭脂马前停下,“你这胭脂马也相当不错。”
她自马上伏过身,伸手去摸胭脂马的头。李飞麟唬了一跳,正想说使不得,这马暴躁得很不容生人近身,没想到今日那马儿不知怎的,竟然温顺得很,任由她轻抚自己的鬃毛。
他正诧异间,步云夕已笑着道:“看这齿口,应有五岁了吧。别看你九皇叔这赤兔来自西域,都快给他养废了,真跑起来,还不如你这匹胭脂跑得快,得操练一段日子才行。”
李飞麟默默算了一下,这马是前年他生辰时南诏王送他的礼物,当时这马才三岁,如今正是五岁,“婶婶倒是识马。”
步云夕嫣然一笑,“我最喜欢马了,在焉……”焉支山三个字差点冲口而出,临时改口道:“我在肃州时,也时常和自家兄长们练骑射之术。”
许是刚才已跑了一小阵,她额上有细微的汗珠,日光自她身后洒落,他仰头看她,清晰地看到她微微扬起的嘴角旁有个小酒窝,小酒窝旁有几颗小雀斑。
正愣神间,忽听到她说:“我走了……”
他的心猛地一阵急跳,花间楼那晚的情景再次浮现,他仿佛又见到步云夕笑着对他道,喂,我走了……
一旁的安莲咳了几声,李飞麟回过神来,脸上不由一热,“这一大早的,婶婶是要去哪儿?”
步云夕笑着道:“还早?都日上三竿了,永嘉怕是早等得不耐烦了。我们今日去城东的翠屏山放纸鸢,先行一步了。”
等靖王妃和一众侍从离开了,安莲悠悠道:“你都叫她婶婶了,就别肖想了。”
李飞麟懊恼地看他一眼,也不辩解,翻身上马就走。
长安城街上不许跑马,安莲打马走在李飞麟身侧,“你也快满十八了,心里可有喜欢的女子?下月你生辰时南诏太子会到长安,皆时会趁机向圣上提出联姻之事,但我估计,皇后定会从中作梗。”
南诏太子是李飞麟的亲舅舅,如今的南诏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便是李飞麟的母亲。当年南诏地区还未统一时,共有六诏,无岁不战,今上登基之初,蒙舍诏王在今上的支持下发兵统一了六诏,成为如今的南诏,条件便是归附我朝成为附属国,为表谢意,南诏王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今上。
李飞麟冷声道:“我还不想成亲。”
安莲道:“只是先议亲,并不是让你马上成亲。你若有喜欢的女子,趁早将人拐回府里,等将来你正式成了亲,就诸多顾忌了。”
安莲是南诏公主的陪嫁,南诏人对男女之事总是看得很随意,李飞麟却有点不高兴,“你胡说什么,我喜欢的女子,怎可如此轻慢她。”
安莲轻蔑一笑,“你们中原人就是假惺惺,在南诏,只要互相喜欢了便在一起,不喜欢了便各自安好,男欢女爱,本是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事,偏偏在你们这儿,总要套上各种枷锁,谓之礼义廉耻,真是自寻烦恼。”
李飞麟懊恼道:“够了,你总说什么你们中原人的话,你若不喜欢这里,大可回南诏,我可没强留你。”
安莲轻哼一声,“谁爱呆在这鬼地方。”他放眼望去,街上车水马龙,两旁店铺林立,行人神色匆匆,一路上连棵树也不多见,他怀念南诏那连绵苍翠的山川,还有那片湛蓝的,一望无际的湖泊,“等你报了仇,我自是要回去的。”
李飞麟忽然有种被人抛下的失落感,怒道:“你若是等不及,何不潜入宫中,将那老妖婆的脑袋一刀割了?以你的身手,想必是轻松之极,又何必辛苦在此陪我熬了这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