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温热沾湿时骆颈窝。他抚背的手微顿,而后更用力搂紧俞北。怀抱瓦解了俞北的硬撑。他沙哑地开口,话语一句句如细小的冰柱扎在人心口,冰冷又刺痛。“哥哥,”俞北哽咽一声,“我没有妈妈了。”“以后,我没有妈妈了。”从发现这件事到现在快过去十二个小时,他一直尝试把自己摘出来放在离这件事很远的地方,但许余馨那封信令他不得不直面所有现实;那不是一封普普通通妈妈写给儿子的信,那是妈妈留给儿子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是一封遗书。遗书。看着信他有好多想说、想反驳的,可是一切都晚了。他没有一秒觉得许余馨是拖累,从来没有!那些妈妈说没讲完的话,他以后该上哪听呢?从前坚信着的生活方向,好没有意义啊,现在,像是风筝被抽掉骨杆,屋子没有了房梁支柱。所有事实都在拼命扇他脸,冷漠地讽刺他:总会好起来真他妈是放屁。那些他忽略的,掩藏在最深处的心情全部不受控地被释放出来。俞北抱着时骆,压抑着哭声却兜不住眼泪,努力绷着的那根弦,不需用力就这么断了。不停重复,反复低语,带着热度的眼泪不断顺时骆颈项滑下。时骆揽着俞北的头帮他擦拭,手心手背被泪水打湿;落下的热泪让指尖凉得发寒。即使俞北埋头在他胸口,他也能看到俞北此刻面色苍白,两眼通红,嘴唇干燥,茫然无助的模样。双臂箍紧俞北,时骆想给他温暖;让他依靠自己。房翠翠原本打算上来喊他们去吃饭,在门外听到俞北的话,捂着嘴瞬间泪流满面,失声痛哭。活了几十年,最对不起的竟是自己的儿媳和孙子。她原地站了会儿,转身佝偻着背下楼了。自那天在时骆面前暂时性地崩溃过一次,之后俞北的状态一直很平静,但时骆总放心不下他。在俞北不断强调“我真没事儿”后,时骆也似乎被说服了,不再总紧张兮兮盯着他。三天后该举行告别式。一大早便有一大堆专业人员聚集在灵堂有条不紊地开始忙活,分工为许余馨擦洗、上妆。俞北强迫自己站在许余馨附近。许余馨面容平和地躺在那儿,他直视许余馨;除了脸色有些不正常地发白,简直和平时睡着了没两样。尤其等上妆完毕,俞北总觉得下一秒她就会睁开眼睛,再继续冲他笑。只是当视线移到许余馨腐白的手腕,俞北霎时抠死了掌心。原本快深到见骨的伤口被缝合齐整,但线却不能再吸收,在白到发乌的皮肤上显得狰狞可怖。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疼痛能削减疼痛。又是那首丧乐。礼仪师在这循环万年的旋律中宣读许余馨生平,许余馨周围被蜡烛灯台照得通亮,堂内黑压压站着一群人,低头默哀。俞北站在最前面,抬头认真地和照片里笑得温和的许余馨对视;耳后的悲泣或呜咽又变得不太真切。走过仪式,离告别妈妈又近了一步。俞北从礼仪师接过遗照、骨灰盒和牌位,准备坐上送许余馨去火化的车。礼仪师问俞北:“全都由你拿吗?”俞北表情木然,随意地点头。礼仪师无法,只好看向房翠翠,“有没有其他晚辈?”房翠翠擦擦眼睛,默然几秒,心里做了个决定。她让礼仪师稍等,然后在别人搀扶下,从人群里找出时骆:“小时,你愿不愿送阿姨一程?”一听这话,旁边人都往这边看过来。时骆没多想,点头答应。跟着房翠翠走到最前头,从礼仪师手上接过许余馨的牌位,和俞北他们坐上同一辆车。俞北见时骆上来,让他坐在自己旁边。从刚刚仪式开始,时骆就觉得俞北状态又不好了,担心得要命。这会儿可算有机会能靠近他;借由外套的遮挡,时骆在下面悄悄牵住俞北。火化的地方在殡仪馆旁边的山腰上。等在炉间外,听到里面机器运转的声音,俞北禁止自己想象任何画面。只是盯着那扇门,觉得眼前的景象突然和三年前重合。不可避免的,他感觉没有事情不虚无,没什么意思,更没什么意义。憋闷又难受,整个人如同被铁板压到扁平,连呼吸的空隙都不剩。他猛然抓住时骆的手,脑子被杂七杂八找不到的情感冲撞,思绪混乱。一时间好像有很多想说的,最想跟时骆说谢谢。时骆侧身挡住身边人的视线,手臂不留一丝缝隙贴着回握俞北。没多久,里面人出来问谁是许余馨的家属,然后放了一铲子灰和渣子在他们面前。俞北徐徐蹲下,不舍得挑拣,将它们全部倒进盒子内;时骆也蹲在他身边,帮忙挡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