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俞墨卿负手溜达进去,随手捡起边上一个蒲团抖抖灰,挤到她身边坐下,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君迟意陪她也已多年,本是她师父的一个仙随,生前是姑苏一大户人家的庶出小姐,小家碧玉,荷花一样水灵的姑娘,却在二十岁那年身染怪疾而死。
因为是庶出,本来就不甚重视,加之怪病着实诡异,四肢生疮溃烂,那户人家把她送到乡下一个小院,美名其曰静养,实则等死。
更可悲的是,至死都没有家人愿意去看她一眼,后事也是雇人草草裹了席子扔在了乱葬岗。
也许是治鬼求道的人都爱挑有阴风一带走,初云道长那时已修得仙身,只待飞升之日,自姑苏治鬼归山路过那乱葬岗,被一只墓鬼揪住了拂尘,他皱皱眉,见那墓鬼朝他连连作揖,像是有急事,便顺着他往墓地走去,就看到了绝望准备自碎魂魄的君迟意,得知原因后,心下一软,便将她救回日日在观中清养,从一个孤魂野鬼成了一名仙随。
而她到观中时,君迟意已经在那里呆了一年有余,她生前毕竟是那温山软水出来的小家碧玉,打扫做饭把一众弟子照顾的井井有条,连偶尔来蹭吃蹭喝的洞府仙君都摸着胡子道方圆千里找不出一个比她更能干的鬼。
初云道长顺手捡回来的第一个是温情脉脉的君迟意,谁都没料到,一年之后,他随手在紫琅顺手捡回的第二个居然就是个混世魔王。
告状的三天两头上门,上至在洞府的小仙,下至在山周安安分分的孤魂野鬼,都被她骚扰得叫苦不迭。
那时君迟意天天跟在她身后擦屁股,西家送点吃食,东家送点仙烛,初云道长却很少责备她,大概是因为父爱泛滥,将她视为己出的缘故,直到有一日,她把西山一只雄狮烫成了爆炸头,一个修为百年的狮妖在灈灵观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山大王形象可言。
她的师父抽了抽嘴角,终于对她的恶行有了点表示,当晚,便给她领回了一只珑
霄,有了玩伴,她才稍稍安分下来,后来便是道长飞升,君迟意带她下山治鬼以增修为,顺便给她当保姆一路照拂。
现在想想,不过是当年年少略显寂寞,倒是苦了那一山老小白受她欺凌许久。
俞墨卿发愣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指大门方向:“客人来多久了?”
“不多不少,半个时辰。”君迟意抬眸看了她一眼,霎时又闭了起来,“还是说,现在就开门迎客?”
“不用不用,随他去。”俞墨卿揉揉眼睛又摆摆手,说罢,又是一个哈欠。
“前屋有莲子粥,饿了就去吧。”君迟意虽在打坐,对她的照顾仍是尽职尽责,柔声提醒道。
俞墨卿点点头,旋身站起,她的作息向来不甚规律,此时已近巳时,五脏面早已有些空空作响,于是牵着珑霄穿过回廊往堂屋走去。
回廊两侧,樱花更胜,灼灼似云霞璀璨,美不胜收。
她下山落户长安以来,建了这么一座临着灞河不大不小的别院,本想着就叫俞府,君迟意却嫌不够风雅,吸引不了主顾,便自作主张的撒了灈灵观带出来的樱树种子,原本在灈灵观时,这种樱花便常年开放,山人不觉惊奇,到这长安城中便成了绝景。
君迟意果然有几分道行,改为樱林后,每日造访者少则十几人,多则过百,一半来求她治鬼看宅,一半来求一观奇景。
当然,还有一小部分京城公子哥儿,冲君迟意来的,俞墨卿曾有些失落,君迟意确实好看的紧,可她也不甚丑啊,怎么就没人看她呢?
后来想想其实也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姑娘家和一个打打杀杀的治鬼女流氓,若是她,也会选前者,这一点上,世人倒是和山上那些仙鬼出奇的一致。
由此日日有人上门,生意倒让她觉得有些过于红红火火了,自己不被珑霄折腾死,也会被这些人折腾死,于是自己在门口挂了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几条规矩:
巳时出。
非急者,少待。
观色者,少待。
观迟意者,滚。
这才稍稍控制了点人流量。
俞墨卿原先觉得“滚”不够雅致,“放珑霄”比较妥当,可珑霄一般不见外人,自然起不到威慑作用,君迟意原先觉得此字也有不妥,可后来见识过几个公子哥之后,她十分诚恳地做了一桌好吃的,建议俞墨卿把“滚”改成“杀”。
俞墨卿半只虾卡在脖子里,第一次觉得君迟意有了身为鬼的自觉。
而现在,她刚把一碗莲子粥在珑霄面前放下,自己那碗盛到一半,便听门口“哐当”两声噪音,似乎是有东西狠狠地砸到了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