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恶狠狠的将嘴里残余的柳枝吐出,才快步跟了上去。“女子不可直面痰吐,需备着手绢,掩面拭口。”云南头也不回的冷冷说道。云西不屑的翻了他一个白眼。终于来到大堂之前的广场,眼前却出现了堪称壮观的一幕。诺大的庭院之中,四角各悬着数盏通明的硕大灯笼,恍恍烛影下,站着乌泱泱一大片人。身着不同款式的制服,井然有序的排列成好几条队伍,粗粗一看,约莫有上百人。人群簇拥着,有人高声点名,有人低声应名,声音错杂,此起彼伏。云南讲过,点卯时刻,是衙门一天之中人最齐全的时候,所有人根据职位大小,部门不同,各列其位。为首的知县符生良,之后是县丞胡珂,典史杨洲,滕县没有主簿,后面便是捕快班的三个班房,清一色的捕快劲服,还都配着官刀。由左及右依次是,皂班,壮班,快班。每班各有一名班头,数名小兵。皂班就是站在大堂喊威武的那群人,负责一衙礼仪。壮班主要是负责呵道,传案,催科等。云西看到,殷三雨就站在一只队伍前,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刀,一脸不耐的正左看右顾着,想来那就是专门负责缉盗拿匪的快班了。快班也称捕班,班头便是捕头,小兵便是捕快。他像是也看到了云西,还十分轻佻的递了个媚眼过来。由于他正站在灯下,云西清楚的看到了他桃花一般邪魅的眼中轻佻的光线,以及那条斜翘在嘴里的红薯干。云西厌恶的移开了视线,转而向后看去,再之后是六房小吏一队,都带着类似书生的布冠帽,穿着灰色的长棉衫。那里站着五人,本应是六房,分为兵房,吏房,户房,礼房,刑房,工房,至少六人,显然缺的位置正是云南云西所属的刑房。各房有书吏一名,后面站着各房的小厮,最后便是伙房仆役等各色杂役。每一支队伍都有专门的点卯官,一一点名划册,清点人数。“快点!”云南低声催了一句,快步走到六房吏的队伍后,云西嗯了一声,跟在其后。“刑房!”一名发须皆白的老吏一手托着册子,一手执笔,头也不抬的高声呵道。“刑房吏云修竹,云西已到!”云南朗声回答。云西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的郑重。或许,早一日踏足官场,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白发老吏抬起头,带着一丝疑惑探究的看向他们。像是初次见面,要刻意记下对方长相,又像是对一房兩吏有些疑惑。云西等着他提问,老吏顿了一下,却又低下了头,利落执笔刷刷几下记下了他们名字。刑房显然是最后一个被点到的,云南应了声后,整个队伍便一哄而散。云西还没反应过来,满当当一整个广场的人瞬间就做了鸟兽散,几乎只在眨眼的功夫,广场里就剩下了不到五个人,其中就包括站在广场上发呆的云家兄妹二人。连院子四角高悬的灯笼都被人迅速取下熄灭了。“这···这就没事了?”云西感受着广场空荡的冷风,仍有些难以置信。黎明前的黑暗中,看不清云南的脸,但是云西知道,他一定很失落。他早就给她讲过点卯的流程,虽然同是点完卯就各自离散,但还不至于这样的敷衍。“很敷衍么?”一个男子缓步从阴影中走来。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的脸越发清晰。眉眼间带着清浅的笑,正是那位长得比美人还俊俏三分的滕县知县。符生良。------题外话------我是小注脚o(n_n)o哈哈~1, 除政府规定的假日外,县衙每日清晨即开始办公,日暮时方才散衙。“凡官府皆须侵晨署事,日入方散”。)每日卯时,吏典、隶兵及各种杂役于承发房画押报到,称点卯;下午酉时,散衙归家。“凡公门吏典、兵卒及里长人等,皆须置簿,付承发典吏收掌,每日侵晨于上画卯,至暮画酉”。所以女推官中大家在操场的点卯绝对是符生良为了整治官吏出的不符合规矩的狠招,而且点完卯,衙门应该各就各位上班的,但是大家一哄而散,根本不按规矩上班,可见政事荒废,所以符生良又无奈,又气愤,云南心中又惊讶,又气愤。2,这里的云修竹,云西不是笔误哦,因为点名,点的是大名。南是字,修竹是名,所以这里的云修竹、云西,就指得是云南云西真心假意?云南率先行礼,道:“见过大人。”云西也跟着行礼请安。有人挑着灯笼小步跑来,符生良却径自接过了灯笼,又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不同于昨日的便装打扮,今日的符生良头戴宽翅乌纱帽,身着青色团领衫,官服正中的补子上绣画着展翅高飞的鸂鶒鸟,腰间一条素银束带,一双皂色缎面棉靴踩在脚下。面容虽依旧俊秀,加上这一身板正的官服,却又显出一种不凡的威仪气度来。“如此点卯,云典吏看着还新鲜吗?”符生良微微笑道。云西这才想到,云南之前讲的点卯流程该是在承发房应名,之后各司其职,开始早堂。刚才那广场练兵式的点卯,云南倒从未讲过。“如此创举,看来是出自大人手笔了。”云南直起身,虽是疑问,语调却很平静。符生良打量着一身素锦长衫的云南,轻笑的点头,“没错,是本官下的令。”说着他抬起头,环视着偌大的广场庭院,顿了一下,才道:“本官一上任,就发现滕县官署诸事荒废已久,别说这一天的早堂,就是点卯都懒得来。广场点卯,就是本官的上任的第一把火。”他的视线扫到了院前照壁上时,停了下来,看着那些模糊的图案兀自出起了神。后半段话,不用说,云西也猜得出,依照今日的情形,就可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群僚们已经成功的将这第一把火变成了一个花架子,卯可以照点,但是班却也要照常不上,回去该补觉补觉,该干嘛还干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符生良蓦地收回了视线,他晃着手中灯笼,不无自嘲的说道:“即便数把火都扑了个空,这个点卯的空架子,都没有撤,看他们忽然而来又轰然而散,还是很可乐的。”云西也是一乐,屡遭挫折还能乐得出来,这个符生良名字虽然听起来很凉,人却还是蛮有趣,蛮热乎的。“哦,对了···”符生良又道:“昨夜我已知会徐仵作重验尸身,这会应该出了结果,你们先去一趟吧。”他笑了一下,便挑着灯笼径直离开。云南礼貌性的躬了躬身子,带着云西大步走向停尸房。云西看四下再无他人,快步跟了上去,凑到云南身边神秘兮兮的说道:“他虽有些虚情假意,但还算是个有点追求的,应该适合你的胃口。”云南大步向前,一脸的深不可测,“说来听听。”云西举起一根手指,认真道:“先说他的假,昨夜几番试探,似乎与你是终于互明了心迹,推杯换盏的,换来好一场兄弟相惜。但仍不妨碍他继续说假话。”“何处?”“七日有假!即使他真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至于被限死了一个七天。滕县政务荒怠已久,他连让人花式点卯都做得到,这又是咱们第一桩案子,人生地不熟,拖上两天应该不难。最大的嫌疑人吕妻尚在外地,万一中间有个差池,七日破案都是屁话,他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说着,她不禁放慢了脚步,表情也凝重了几分,“我猜,他是想考我们,看看所谓的推官世家究竟有没有过人之处。如果没有,他怕是——”云南也止了步,回过头,静静的看向她,“一口应下的不正是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