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生良轻呼了一口气,抬手从茶盘上翻起一个茶碗,终是没有回答。云西缓步走到他近前,拎起桌上茶壶,微倾壶身,缓缓斟出一道细流,续入杯中。清亮的水流声响在符生良耳畔,他苦涩一笑,单手搭在杯前,做了一个谢的手势,声音也暗沉了几分,“笑话不笑话,到底是生良失态了。”云西眸底略过一抹柔和的光。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坦荡,还要坚强。唇畔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云西缓缓说道:“我倒不觉得大人失态,只是觉得大人眼力惊人呢。”符生良蓦然抬眸,对上云西温和的目光,带着几分疑惑,“姑娘此言怎讲?”“面对杨典史那样的官场老油条,大人都应对有方,不曾有半刻落了下风。面对这个耿直又无甚城府的殷捕头,大人却不讲任何技巧,直接硬碰,造成一个两败俱伤的表面结局。足见,大人有着一双好眼睛。”符生良眸底有惊讶一闪而逝,随即浮出淡淡笑意,道:“姑娘有什么话要说么?”杯中碧绿的茶水漫过大半,云西皓腕轻抬,止了水流,垂眸而笑,“大人表面上咄咄逼人,实则是在试探殷捕头的底牌。”“什么底牌?”符生良端起茶杯。“一是殷捕头与杨典史的确是相当不对付,但是此番的确涉及官府名誉,不容有失。大人提前把话说死,是想断了他二次放水的可能。二是,这一段时间,殷捕头罕见的配合了刑房破案,且几次救云西与兄长于危难之中。大人对殷捕头的看法有所改观,想要试探一下他究竟是不是个油嘴滑舌的小人,他心中对这份差事到底有没有敬畏。”符生良自嘲一笑,微啜一口茶水,抬起头望着门外,若有所思的道:“姑娘聪慧实在远超生良所想。”云西随着他的视线,也望向外面。只见甬道笔直,院墙古朴,上面就是清天红日,湛蓝高远。“大人对待杨典史,滴水不漏,是因为知道他性本恶;大人直率对待殷捕头,是因为知道他性本善。”“殷三雨,”符生良收了视线,转而看向云西,清俊如玉的脸上,表情异常凝重,“真的是个可靠之人么?”云西亦看向他,二人目光相触,她忽的一笑,既坦荡又坚定。她没有回答,而是竖起了三根手指,道:“若想在绝境敌营站住脚,办成事,需要做到三步。”“嗯?”“拉拢可以拉拢的;稳住中立不动的;打击绝对反对的!”每说一句,她便收起一根手指。符生良静静听着,目光里有细微的波动,良久,他才露出些许浅淡笑意,“云书吏是说,这殷捕头便是可以拉拢之人?”听他不再称呼姑娘,云西立刻后撤一步,躬身揖手,笑意不减,自信道:“大人明鉴!”辞别了符生良,云西快步走出堂院,即便没有看到云南与殷三雨走向了哪里,她也知道应该到何处去寻!她很信任云南。她知道他必能说服殷三雨,他们二人此时肯定实在捕班安排保护杨洲的事宜。一路没有停顿,云西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捕班班房。可是一推开房门,她就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紧张的氛围在空中弥漫。“云书吏!”开口的是站在门前的小六。听到开门声,小六转回头就看到了她,稚嫩的脸上立刻露出求救般的表情。云西心忽的一沉,抬眼望去,果然,唐七星正站在云南,殷三雨面前,三人脸上都带着怒意,剑拔弩张!云西心里真有些同情殷三雨,看来在这一天,他的心情是好不了了。霸道总裁屋中除了小六,距离门口最近的就是背对着云西的唐七星了。听到响动,他侧眸回视,一眼望见云西,略有些青肿变形的脸上立刻浮出一抹清浅笑容。他侧了侧身,看着云西的眼睛微微眯起,声调稍扬,阴阳怪气的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说到女书吏,咱们这位女书吏就到了呢!”云西看到,唐七星已经脱下了一身殷红的锦衣,换上了件寻常样式的黑色窄袖劲服。想来那套锦衣制服,得需要好好清洗修补一番才能上身了。不过,即便没有锦衣,他身上专属于锦衣卫的嚣张气焰,也没有半点减损。云西脸微微扬起,冷笑着回应,“怎么,是在谈论云西吗?”唐七星一手托肘,一手捏着下巴,审视般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云西身上朴素的官服,别有意味的说道:“殷捕头,云书吏,你们说,这女子都去得,本缇骑怎么就去不得?”云西不禁皱了眉。唐七星这样既纨绔又有些狎昵的语气,很是令她反感。不待她反唇相讥,屋里的云南忽然大步走了过来,经过唐七星时,他脚步微顿,目不斜视,白皙的脸上仿若罩着一层霜,“去得去不得,女子还是男儿,难道有关系么?”言罢,长袖一拂,大步走过唐七星,挥手拉住云西的手,径直出了屋子。这一举动,令云西有些惊讶,在人前,云南从不会碰自己的身体,更不会拉手。今天这个态势,真的让她恍惚有种霸道总裁带上“我”的赶脚。虽然心中腹诽疑惑,她却还是十分听话的跟在了云南的身后。前脚才跨过门槛,后脚她就听到了殷三雨的声音冷冷传来。“唐缇骑,我劝您还是安心养两天伤吧,两天后就是尧光白要现身的日子,那时您身子撑不住,伤口崩裂,才真是得不偿失!”云西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在殷三雨那张蜜色的脸庞上,如刺如芒的讥诮笑意。这边才出了屋子大门,云西就觉得手上冰凉的触感骤然一松。云南已经放开了她的走,行止飘然带风的大步向前走去。她不觉向后瞥了一眼,只见殷三雨扶着腰间佩刀,铁青着脸色,也跟着走出了房门。而在后面捕班班房里,唐七星正抱臂站定,有些浮肿的脸上表情晦暗莫名。她的视线正对上他幽深的眼,他的唇角瞬时向上一扬,露出一个诡异笑容。云西后背不觉一寒,面上却没有怯懦半分,毫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转头跟上云南的脚步,匆匆出了班房院院门。云西跟在云南身后,穿堂绕室来到马房。这一路,云南与殷三雨都阴沉这两,没有再说过半句话。云西走到马棚围栏前,早有马房小吏牵好马匹,上前递给她缰绳。云西牵过马,一手轻轻捋着枣红马的鬓毛,转头看着那气氛异常凝重的两个人。她脸上忽然绽出笑,语气轻松十分随意,“怎么?那个唐七星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了?”已经牵出老白的殷三雨一脚踩住鞍蹬,倏然翻身上马,端正了坐姿,拽着缰绳,双眸隐隐有寒光闪动,“不过都是仗着官高两级,就自大的找不到北了,书吏不必理会他们!”说完,他双脚一夹马腹,驱马笃笃地奔出了左边的县衙侧门。云南牵了马,虽没有如殷三雨那般失礼到在院内就骑上马,却也是一脸冰寒。云西忽然有一种感觉。殷三雨的气愤并不全是因为唐七星。云南也是同样。自与符生良吃过早饭,云南的状态就有些奇怪。之前在树林里寻找线索时,他更是果断的把自己扔下,独自就走了。自她穿越以来,这样的冷漠疏离,他们之间还是第一次。看来今天心情不会轻松的,不会只有殷三雨一个。在一片静默无言中,两人牵着马,一前一后走出县衙侧门后,才依次上了马。蠹蠹行了几步,云西扬鞭驱马上前,凑到云南近前,语气平和的问道:“唐七星进捕班之前,捕班与兵房探听的情况报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