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妾们也蜂拥进来,听到这话不禁纷纷嗤之以鼻。
其中一位年纪最轻的通房单氏道:“姐姐,这话说的可好笑,且不说那梦境虚幻无实,只您一人所经所历,我们谁都不得见,这黑黑白白还不都由您说,怎知那阆苑是阆苑?仙娥是仙娥?焉知不是什么狐大仙蜘蛛精之类。”
另一个吴氏也道:“贾方士可是河东名士,世族大家哪个不知晓名气,人家只因祖上与咱家太老爷有缘,又掐指算到老太君有难才来相助的,老太君从前身子多健朗,跟我们姐妹几个打半天骨牌不打盹的,自十一姑娘到了跟前便每况愈下,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众妾叠声附和:“确是如此的。”
温姨娘心中恨极,已知大势已去。
慕容槐对她好言道:“管不管用今日我都要一试,十一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劫了,你是最贤淑温顺的,也最体贴我心意,如何不知我对母亲这一番心,孩儿多得是,没了可以再生,亲娘只有一个,她年青守寡抚育我们兄弟几个不易,又栽培我立起这一番事业,我怎能眼瞧她生命垂危而无动于衷?吾八个女儿,少这一个不少,莫说一个孩儿,就算把所有孩儿都做了药引给母亲我也做得出!古有埋儿奉母,今吾化女点灯为母增寿,祈愿上天感怀赐福于母。你的牺牲我会记在心底,从此后加倍对你和孩子们好。”
温姨娘泪水洪流,吻着最小女儿的额发,只见这孩子也正仰面看她,她听懂了父亲的话,尖巧的小下巴挺着秀美的弧,两颊肌肤如美玉荧荧,小小的面庞精致无瑕,美丽的眼睛噙着泪泪,整个人儿似画卷中的精灵,造物对她如此垂青!双臂紧了又紧,万死也难舍。
慕容槐没了耐心,不由加大了嗓门:“你想清楚,你不是只这一个孩儿,还有老四,小六小九小十,还有肚子里的两个,你是要牺牲这一个保全所有,还是要我将你们母子几人全部逐出家门?是继续留在慕容家安享富贵,还是出去流落街头喝西北风!”
这一番话的极冰冷,温姨娘顿时没了泪水,全身冰寒,呆怔怔地僵在原地,良久动弹不得,她一人就算了,怎能拉着孩子们受苦?康儿已长大成人前途需要慕容家扶持,小六小九小十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怎受得那穷苦?肚里这两个也要生存。
她心中挣扎了又挣扎,双臂开始剧烈颤抖,最终不得不面对决断,最后看了一眼小女儿,别过脸闭上眼,手下用尽几生几世的力气将她推出怀抱
慕容槐忙对家丁说:“快带走!不可误了时辰。”
小女孩被绳索套上抬出去,临出门最后一刻还在看着母亲,眼中包含的泪也终于倏忽滚落眼角。
待人都走后温姨娘才睁开眼,望着空荡了一半的屋子,怀抱还留存小女儿的甜甜体香,顿觉心肝脾肺被刀子生生剜去一般,五内俱焚,终于支撑不住崩溃,起身往门口扑,却因膝盖酸痛而摔倒,咬牙扶着门框悲嚎:“十一!我的十一”
是娘无能保护不了你,娘起血誓自今起再不任人欺凌!定在这慕容家打下一席之地!
裳下大片混着血丝的水顺着两腿疯涌,眼前一黑向后栽倒,女婢大呼:“姨娘早产了!”心腹嬷嬷马上道:“小声些,现下前头乱,快从后门叫稳婆进来,姨娘早预备好了。”
高台上,阳光炽热地灼视着人间的一切。鼎下烈火滚滚,鼎中热烟急速沸腾,蜡油煎熬的气味熏得在场的人捂鼻作呕。
她被面朝下横吊在两尺高的上空,幼小娇弱的身子随绳微微晃,鼎中的气浪吹的额发纷飞,那沸腾不止的红浆离她那样近,腰上吊着的这一根麻绳是她跟这个阳世最后的关联。台下人群中不断有妇女老妪抹泪,更有那七尺丈夫如是。
慕容槐面色冷淡,眼眶却是红的,方士甩一甩拂尘:“节帅大人,午时正刻已到。”
慕容槐一顿足朝高台上端着大刀的大汉命令:“动手!”
虎背熊腰的大汉挥起雪森森的刃正对向那绳子的中央,围观人群心跳齐齐提到嗓子眼,“——住手!老太君醒了!老太君醒了!!”
一个尖锐的女音远远传来。
大刀在离绳一寸宽的地方顿住,成百上千面孔皆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女仆背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奔跑而来,正是元老太君最信重的心腹吉嬷嬷,慕容槐惊得站起:“母亲醒了?”
吉嬷嬷被颠的上气不接下气,被女婢稳稳放下来还惊魂未定直拍心口:“太悬了,幸好赶上了老太君到处找十一姑娘呢”
人群哗然,慕容槐喜极而泣,曲身作揖膜拜上天:“黄天有眼!吾定布斋施粥以报天恩!”
慕容夫人与一众妾室面面相觑,悄悄对方士递个眼色,方士心意神会,对慕容槐道:“大人,果然法坛起了作用,不可半途止废。”
吉嬷嬷立刻跪倒:“老爷,十一姑娘可是老太君的心尖肉,我们没敢告诉她这一摊子事,醒了要水喝又要肉糜吃,一气吃了两大碗,这是康复的征兆,这会子看不到十一姑娘都跟我们急了,直闹脾气,倘叫她知道了十一姑娘这样死于非命,还是因为她,叫她怎地经受得住?岂不是活活又气回阎王殿去,老爷千万三思!”
方士抚须高深状:“恐将变成回光返照。”
慕容槐心头挣扎的厉害,转眸看一眼吊在半空的最小女儿,口中焦苦,到底是他的亲骨肉焉能不疼,只是母亲的身体容不得一星半点差池,该当如何?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