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都是沾了陆明远的光。交通干道没有堵车,司机开了半个小时,便把苏乔送到了目的地,苏乔裹着大衣下车,又从车里牵出了陆明远。风大雪也大,寒气扑面而来,苏乔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她望着眼前的公寓楼,拉紧了陆明远的手,感慨道:“你今晚在冰水里,泡了好几分钟,我应该带你回家才对,而不是深夜造访你的母亲。”陆明远抛出一个成语:“事出有因。”他沉稳地揽住苏乔:“你刚才在车上,睡得很熟。我知道,你也想回家休息,要不是因为顾宁诚搞幺蛾子我们已经在家了。”最后一句话,陆明远义愤填膺,说得没有一丝停顿。苏乔被他的话逗笑。他们站在公寓底层,按响了102室的对讲机——接通的人,并不是戚倩,而是戚倩的现任丈夫。那男人嗓音浑厚,温和地喊了一声:“呦,孩子们来了。”戚倩忙道:“外面好冷,快让他们进来啊。”她有些手足无措:“还在下雪呢……这雪下个没完!我去外面接他们,带上两把伞。”丈夫却笑了笑:“明明和他媳妇都走到楼下了。你拿伞去接他们,迟了。”迟了。这两个字,让戚倩叹了一口气。戚倩说:“我联系上儿子的那一年,他大学毕业了,念了自己喜欢的专业。他住在伦敦,能自力更生……我也迟了一步。我给他钱,他不要——我把人民币换成英镑,偷偷给他汇过去,他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后来连电话都不接,多亏了江修齐做媒介。”丈夫宽慰道:“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戚倩又笑:“他只是以为,我十几年不管他。等他长大了,才给他打电话。”丈夫自然为她说话:“你不是不管儿子,是找不到儿子啊。陆沉把他藏得太好,藏到乡下念书,而你在国外没有人脉……”他怅然道:“大海捞针。”话音未落,他们家的门铃响了。戚倩走过去开门。苏乔首先迎上来,笑着打招呼:“戚主任好,陆明远和我一起来的。”她后一句话等于没说,因为陆明远就站在旁边,与戚倩的目光对视了几秒。走廊上冷风烈烈,洁白的大理石地砖微微反光。戚倩松手,将门开得更大。“进来吧,”她说,“明明,这里是妈妈家,也是你家。”她和陆明远说话的态度,难免与十几年前相同。或许是因为,戚倩没有目睹陆明远的成长,对她而言,自己的儿子几乎是一夜之间,从七岁长到了二十多岁。陆明远回答了一句:“进屋要脱鞋吗?”戚倩暗道: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乖。戚倩尚未应声,她的丈夫爽朗一笑,接话道:“不用脱了,我们家每天都有人打扫卫生,衷情苏乔不敢在未来婆婆的面前撒谎。她一五一十地坦白:“我还没和陆明远领结婚证,但是快了。我跟他商量过,等公司稳定下来,我们就正式……”“看你们的安排,不着急,”戚倩道,“你们还这么年轻,先立业,再成家,这样也好。”今晚的戚倩格外通情达理。苏乔从没见过她这一面。以往和戚主任打交道,都是公事公办,讲究效率。通过戚倩攀附裙带关系,是苏乔不曾想象的——而今,顾氏集团的分析文件,却躺在苏乔的手中。说来说去,还是沾了陆明远的光。戚倩时不时地问起陆明远:“上一次,你去单位参加谈判,我们在走廊上碰见了。那会儿,我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谈谈。周围人多,你走得也急……你现在是在北京画画吗?有没有稳定工作,大概收入是多少?”她到底是做母亲的,关心儿子的事业与家庭。苏乔反而心脏一紧。她状若无事地端起一个茶杯,暗忖:陆明远现在的职业,不仅包括了悠闲艺术,还有宏升集团的保安,这要怎么告诉戚倩?然而陆明远认为没必要撒谎。他实话实说道:“我签了一份合同,在宏升集团的保卫科工作,做保安,一个月薪水4300,平常不用加班……”苏乔垂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她一向世故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开口前先笑三分,甚少遇到无解的状况。而今,苏乔只敢从指缝里偷看——果不其然,戚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客厅里共有四个人,大家围坐在沙发边,陡然陷入一种沉静的默契。而戚倩忽然呢喃道:“唉,你怎么能当保安呢?做英语老师也行。”陆明远逡巡一圈,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保安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和所谓“艺术家”相比,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除此以外,家庭主妇也值得被尊敬——只要一个人付出了劳动,在合法范围内生存,他们都应当被鼓励。陆明远不知所谓地笑了。苏乔挽住他的手臂,与他十指相扣,在戚倩面前圆场:“陆明远可能是想体验一下生活。而且,前段时间,宏升内部出了事,苏展被人捅成重伤,还有一位清洁工跳楼,陆明远不放心我……我早就准备把他调到设计部了,那里有更适合他的位置。”她大约是头一回语无伦次。陆明远没有接话。算是默认。戚倩的丈夫搭了一腔:“年轻人历练一番,不碍事。我像陆明远这么大的时候,还在部队里当兵,每天给全班叠被子,参加训练,负重跑步,不知道未来在哪儿。”他笑得和蔼,巧妙地转移话题:“你们大学军训过吗?在野外,做封闭式训练。”苏乔应道:“参加过,但是,肯定没有您当年辛苦。”她试图为陆明远挽回面子:“我也觉得年轻人,吃点苦是好事,还能丰富阅历。我认识很多家族企业的继承人,都是从基层做起。我爷爷在世时,经常和我们说,人生不是爬山,是游船,会不断拓宽水域,打开眼界。”其实苏景山没说过这句话。这是苏乔临场瞎编的。戚倩的丈夫却信以为真。他好像还认识苏景山,不由得更加佩服老爷子:“哎,你爷爷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商人。”他们两人随口闲聊,旁边的戚倩却坐不住。她虽然多年不曾见到儿子,但也是一位寻常的母亲,她会牵挂,会担忧,会替他的未来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