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陆明远没有听懂。他低声说:“这个比喻有些奇怪。”“这样的比喻,生动形象,”苏乔的父亲反驳,“考验你的理解力。”苏乔双手背后,隐晦道:“我爸爸呢,大概是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这里的医生。”他们绕路去了化验室,果然有一位护士等候。这间医院常年为苏家服务。由于苏澈身体不好,他定时来做体检。上一次检验就在昨天,医院保存了他的血样。而今,苏乔撩起袖子,也让护士抽血。陆明远一声不吭,看向了苏乔的父亲。今天一早,苏乔把心底的怀疑告诉了父母。她的父母大为惊异,更想挖掘苏澈的来头。苏澈一家难以撬动,谁不想找出他们的把柄?不过常言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在动手之前,苏乔需要确定,苏澈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用苏澈的dna和苏乔作对比——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多亏了父亲的帮助,否则光凭苏乔一个人,必定要大费周章。然而陆明远的无端凝视,让苏乔的父亲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想说,抽我的血比较好?”陆明远点了一下头,有理有据地说服他:“你和那个人的亲缘关系更近,抽你的血,结果更准确,难道不是这个原理吗?”他已不用“苏澈”作为代称。因为在陆明远看来,真正的苏澈去世多年,现在的那个人,顶替了死者的身份。苏乔的父亲咳了一声,背对着陆明远,没作回应。他正准备卷袖子,女儿已经坐下抽血了,他年过半百,动作没有年轻人快——让他承认自己慢一拍,不可能的。他干脆从陆明远的话中挑刺:“我是你的长辈,你跟我说话,语气要温和点。”陆明远就温和地叫了一声:“岳父。”他的岳父愣了一瞬,恼怒道:“谁是你岳父?”陆明远耍起赖皮:“我老婆的父亲。”岳父大为光火。他起初还觉得陆明远沉默寡言,没想到竟是个油嘴滑舌的,他分外严厉地质问道:“谁是你老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陆明远不知害臊为何物:“当然是苏乔。”他站得笔直,固守己见:“早晚会定下来的,您要接受现实。”论固执和倔强,鲜少有人比得上他。苏乔的父亲开始琢磨如何代替陆沉管教儿子,他和陆明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很久。在此期间,为了检测结果更准确,他也去抽了一回血。漫长的等待之后,苏乔拿着一份化验单出来了。她神色茫然,好一会儿才开口:“不可能啊,现在的苏澈,和我有血缘关系……”这里的医生兢兢业业,操作规范,严格符合要求,绝没有糊弄他们。于是苏乔越发疑惑。她面朝角落,喃喃自语:“他不是死了吗?”陆明远先开始没应答。他思索一阵,剥丝抽茧道:“原来的苏澈死了,再找一个相似的、有毛病的男孩子,从他父母手上把孩子弄过来,整个过程挺麻烦。”苏乔嗤笑:“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陆明远双手插进衣服口袋,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直到他们走进车库,发动汽车,苏乔的父亲尚不确定:“陆明远,有没有可能……你看错了照片,白闹了这么一出?”他拽出报告单:“苏澈和我女儿是堂兄妹的关系。”陆明远极其笃定:“我绝对没有看错。”他顿了顿,才说:“只有一个可能,苏澈是他父亲的私生子。”苏乔深以为然。略一思索,伯父出轨的时候,大约是伯母的孕期。男人嘛,在妻子怀孕时,抬脚踏上另一条船,并不罕见。“哎呀,”苏乔拍了陆明远的肩膀,“看不出来你还有一点小机智呢。”陆明远道:“怎么,我不能有一点小机智吗?”茶香苏乔给陆明远顺毛:“你不仅机智,还很可爱呀。”陆明远和她较真:“哪里可爱?你说清楚点,显得更有诚意。不然,就像是在糊弄我。”苏乔从善如流:“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被你的外表吸引了一点点。后来我发现,你真好玩啊,性格耿直,嘴硬心软,忽冷忽热……”她竟把“忽冷忽热”也当成了萌点。算来算去,只能用“情人眼里出西施”来解释了。陆明远若有所思:“你喜欢忽冷忽热的玩法吗?”他很自觉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本本分分地系好了安全带。但他身体倾斜,附在苏乔耳边问:“我最近是不是太热情了?”苏乔暗忖:他何必问自己哪里可爱呢?他现在的模样就很让人心折。她唇边含笑地回答:“我巴不得你天天都对我特别热情。我从前经常想,哪怕你是一块冰,我也要把你捂成一池春水。”苏乔的嗓音稍微提高了些,坐在后排的父亲也听见了。他老人家咳嗽了一声。唉……瞧瞧女儿对待陆明远的态度。他可能真的要认下一位女婿了。倘若陆明远的父亲不是陆沉,这件事会好办很多。别说他的职业是艺术家,哪怕他是个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只要长相周正,情真意切、没有歪心思,苏乔的父亲都不会反对。孩子那么喜欢,他反对做什么呢?他要做的,只有铺路。他左思右想,推敲出一套说辞,打算通过陆明远,探一探陆沉的口风。回家后,父亲带着苏乔上楼。陆明远寸步不离,紧跟其后。他并不是非要和苏乔待在一起,他自己独处时也很悠闲轻松——然而这段时间以来,苏家不得安宁,状况层出叠现,苏乔和她父亲的谈话,陆明远不想错过。三人先后进入书房。苏乔反手关门,坦白道:“爸,所有遗嘱都在我手上,你要不要看一眼?”她不再避讳陆明远,她的父亲却做不到。苏乔了然,故意含糊地说:“我们家的那些事,陆明远基本都知道。”父亲拐弯抹角地批评她:“你把他当成半个自家人了?”苏乔道:“他口风紧。”陆明远接话:“而且诚实守信。”苏乔立刻帮腔:“答应我的事,能做到的,他都做到了。”她的父亲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终于谈及正事:“小乔,遗嘱的内容我不细看了。你做好计划了吗?我这么说,不是在催你们动手,你那两位伯父,还有董事会里的行家们,一个比一个难缠……你想全身而退,无路可退。”苏乔拉开保险箱,掏出一份遗嘱:“爸,我要是想跑,三年前我就跑了。”满室茶香蔓延,父亲双手持杯,调侃了一句:“你现在有了陆明远,我和你妈妈,都怕你和他私奔。”陆明远眉头微锁,唇线轻抿,因他忽然被扣了个帽子,心里头不大高兴。虽说他的确有私奔的念头,可他从没和苏乔讲过。自从叶姝在晚宴上中毒昏厥,陆明远便觉得,他不能以正常的思维,去考量苏家的事。他问:“叶姝的情况,还没搞清楚。苏澈又是冒牌货……苏景山死于非命,凶手逍遥法外,能不能收集证据上报,直接把他们抓了?”“抓谁?怎么上报?证据在哪儿?”苏乔的父亲一连三问,保温杯“砰”的一声,磕在了红木桌面上。陆明远沉默僵持。他蓦地想起陆沉的告诫——杀死苏景山的人,极有可能是苏乔的父亲。陆沉那时还说,苏乔的父亲下手太狠,将来肯定要牵连苏乔。陆明远迂回道:“我不是侦探,回国不到一个月,证据再多,我也找不过来。”他抬起长腿,架在茶几底端的横杠上,动作十分散漫:“我只是觉得,打从苏景山去世,宏升集团自乱阵脚,摊上了一笔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