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说来,以郎中令军、卫尉军和中尉军组成的秦京师军,分别分布于宫殿内外、宫城内外和京城内外,以皇帝为中心,在关中地区构成一个严密的多层防卫系统。首都地区的安危,繫于京师军的存在。兵马俑的原型部队,在京师军中寻求,确是合乎情理的推想。受此启发,我进而推断,在京师军这个多层防卫系统中,郎中令军是皇帝的身边警卫队,卫尉军是宫城宿卫军,他们屯驻宫城内外,一般是不外出野战的,屯驻在首都咸阳近郊、能够随时调遣出动的野战部队,唯有中尉军。
中尉军是帝国秦军精锐中的精锐,不仅担当首都咸阳的卫戍,国家有重大仪式仪礼,也出动中尉军担当。秦汉皇帝下葬,中尉军战士著黑甲黑衣,玄冥军阵从皇宫排列到陵寝送葬,应当就是兵马俑军阵的原本。
由此联想开来,戏水岸边,遏止周文军西进步伐的力量,应当就是秦帝国的京师中尉军。
四、复活的军团
〈前言〉当我再一次站在雄伟的兵马俑军团前时,眼前是战车滚滚,刀光剑影,耳中是军鼓阵阵,战马长啸。骊山下,戏水畔,秦帝国京师中尉军主力,正列阵以待,迎击周文军的进攻。
西元二○○四年七月底,秦俑学第六届学术讨论会在兵马俑博物馆召开。承蒙会议主持方的厚意,我在骊山山麓小住了一周,得以了却多年宿愿,将始皇陵兵马俑遗迹、灞上鸿门故地、咸阳城阿房宫旧址、东陵秦王墓、长安故城……等,一一寻访游历。
悠悠渭水,自陇西渭源而来,经天水由甘肃入陕西,过宝鸡,横贯关中平原,经过秦都咸阳,收纳沣河、灞水于南,汇集泾河清流于北,水势滔滔,河道宽广,进入现在的西安市临潼区境内,河道陡然折向东南直衝骊山而来,再成九十度东去数里,然后又成九十度往北流去,在骊山与渭水河道之间形成一狭窄的通道,正如瓶颈扼守著由函谷关通向咸阳的大道。戏水,出于骊山东侧北流入渭河,正好南北横亘在这条瓶颈通道的东口,宛若防守通道的堑壕。灞水,出于骊山西侧北流入渭河,正好横亘在出这条瓶颈通道的西外,宛若另一条开闭通道的堑壕。进入关中的南道──武关蓝田道,沿灞水河谷而来,也由这裡进入渭河平原。于是乎,东以戏水为壑、西以灞河为防、北傍渭河、南背骊山的这一片地方,遂成为函谷关和南阳武关道以后保卫咸阳的最后一道屏障、秦军的屯兵重地,秦帝国守卫首都的中尉军主力,应当就屯驻在这一带。
我由骊山先去鸿门,项羽宴请刘邦的鸿门宴旧址,至今犹存。吟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名句,想当年项羽四十万大军之所以驻扎于此,正是因为利用旧秦京师军的营房驻地。戏水在鸿门东近处,出动鸿门的驻军,正好可以在戏水西岸布阵设防,堵截由函谷关方向西进的敌军。秦汉时的咸阳─函谷关道,走向大致同于现在的西(安)潼(潼关)公路,我多次来来往往。这次,我专程沿骊山南麓小道,走韩裕访东陵,过洪庆原弔坑儒谷,下原直趋灞河河谷,顺河堤西去,遥望蓝田。原上山麓的这条道路,就是当年鸿门宴刘邦脱出虎口,与樊哙等人持剑盾步行,从骊山下到芝阳间行,回到灞上军营的小路。十万刘邦军屯驻的灞上军营,在灞河谷口一带,想来也是秦京师军的营房驻地。秦京师中尉军一部,屯驻灞上军营,控制武关─蓝田道;秦京师中尉军另一部,屯驻鸿门军营,控制函谷关─咸阳道。灞上鸿门之间,正是京师中尉军主力的屯驻地。
实地考察至此,再回到纸上书中,往古今在交汇,神思远去往昔,已经消失的历史,宛若倒行重放的影像,历历如在眼前。兵马俑以京师中尉军为原型塑成,鸿门中尉军驻地就在骊山陵近旁,屯驻鸿门的中尉军将士,正好做了兵马俑的模特儿。他们演习的军阵,正是兵马俑坑排列的阵式;他们的装备伫列,正是兵马俑军团将士们的武装队行。中尉军将士,不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极具战斗力,而且选拔严格,忠诚可靠,在帝国军中受到格外的重视,肩负著保卫首都最后一道门户的重任。二世元年九月,当周文数十万大军抵达戏水时,屯驻在鸿门灞上的中尉军出动,在戏水一带阻止了周文军的西进,在千钧一髮的时刻,挽救了秦帝国。
历史是什麽?是现在与过去的对话,是折射过去的镜像,抑或是不断弱化远去的资讯?最不可思议的是历史遗迹,既属于历史,又属于现在;只有看到它们,你才会确信历史曾经存在;只要看到它们,你就会情不自禁地坠入欲知往事的诱惑。
秦俑学讨论会最后一天的傍晚,当我再一次站在雄伟的兵马俑军团前时,眼前是战车滚滚,刀光剑影,耳中是军鼓阵阵,战马长啸。骊山下,戏水畔,秦帝国京师中尉军主力,正列阵以待,迎击周文军的进攻。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在恍恍忽忽间物我交融,是文学和思想的幻影;考证史料而钩沉往事,蒐寻遗物而逆转时空,在联想推理之间通贯古今,则是史学的明悟。真相超越虚幻,明鑑胜过空玄,兵马俑迎面席卷而来,我据实驱使兵马俑作战,鬼使神差,我获得历史的复活,写周文军西进与戏水之战。
五、少府章邯
〈前言〉章邯其人,在秦末动乱之前,几乎不见于任何记载。戏水一战,他成功地阻击了来势凶猛的周文军,迅速成为秦帝国举足轻重的军界大腕。秦帝国的安危,繫于章邯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