钜鹿城内,守军得到楚军到来的消息,备受鼓舞,益发坚守。钜鹿城外,数支援军也集结到来。陈馀军数万人,修筑壁垒,驻守在钜鹿城北,这是最早前来的援军。张耳的儿子张敖,一直在代郡活动,接到钜鹿危急的消息,统领代郡兵前来救援,大约一万人,驻扎在陈馀军旁。燕王韩广,本是故赵王武臣的部下,张耳、陈馀的同僚,脱离赵国,独立建立燕国后,因为西南两个方向有赵国的屏障,一直没有受到秦军的直接攻击。燕国与赵国之间,儘管在领土等问题上有过种种纠纷,不过,燕赵之间唇亡齿寒的道理,韩广是清楚明白的。钜鹿被围以后,韩广派遣部将臧荼统领燕国援军南下抵达钜鹿城外,也驻扎在陈馀军旁。由于秦军精锐强大,不久前又有五千陈馀军的覆军之鑑,救赵的诸国军队没有人再敢主动攻击秦军。诸部援军深壁高垒,固守不出,一心一意等待楚军主力的到来。
项羽是勇猛无畏的军事天才,当陈馀再次请兵的使者到来时,他决定集中兵力,首先与王离军决战。王离军是秦军精锐的主力部队,长期屯守北疆,曾经在名将蒙恬的统领下击败匈奴。秦末乱起,一直在黄河以北与赵、燕、齐军作战,是围攻钜鹿的主力。但是,当楚军插入王离军和章邯军之间,王离军的粮道被切断,一时陷于诸国联军反包围的不利形势当中。项羽抓住战机,他命令英布和蒲将军就地坚守,务必抗住章邯军的反扑,阻止章邯军打通与王离军联繫的企图,自己则统领楚军主力,一举渡过漳河。渡过漳河以后,项羽作出了一项震动全军、青史留名的重大决定。他下令全军将士,人人备足三天的乾粮,然后,将渡船全部凿沉,帐篷全部焚毁,釜甑等炊事用具也全部砸碎,自绝退路,宣示全军将士唯有速战快胜、断无败退生还的决心。
楚军破釜沉舟,除了三日以内战胜秦军外,没有生还的可能,人人誓死决战。楚军逼近钜鹿,迅速对王离军展开猛烈的攻击。一日之内,楚军与秦军连续交战九次,楚军连战连捷,破秦军甬道,拔秦军壁垒,秦军主帅王离被俘,副将苏角被杀,另一名秦军副将涉间被楚军包围不肯投降,自焚而死。当楚军攻击王离军时,各国援军不敢轻举妄动,都到军营的外壁上观看虚实动静。钜鹿城外的原野上,蓝天白云之下,楚军旗帜鲜明,金鼓严整。烟尘滚滚之中,楚军将士呼喊之声惊天动地,人人奋勇当先,怒号击杀秦军。秦军军阵,步步退溃,秦军军营,逐一起火,秦军将士,身首分离。日出两军开战,日中生死逼迫,日斜过午,楚军大捷,王离军败局已定。目瞪口呆观望于壁上的各国援军,这时方才省悟过来,纷纷开营出军,配合楚军攻击溃退的秦军。
战斗结束以后,项羽传令召见各国军将领,诸将战战兢兢,穿越尸骨堆积如山、鲜血集流如河的战场,来到用作楚军统帅部的王离军大营。战尘弥漫之中,刀光闪动之下,进入军营辕门的诸将,无不低身膝行,诚惶诚恐。当他们来到项羽面前时,没有人敢抬头仰望。经过这次战斗,各国军将领对项羽归心畏服,一致公推项羽为诸国联军统帅。
十、悠悠漳水祭英灵
〈前言〉屈原的〈国殇〉是祭歌,两千年前,为追悼殉国的楚军将士而作。两千年后,我读〈国殇〉,为追悼殉国的秦军将士而诵。放眼历史,事后想来,究竟当初为哪桩?如果殉国的英灵们能够在天相会,当会携手同唱。
钜鹿之战前,为了援救赵国,楚国扫空国内,出动了所有能够调集的军队。在秦与六国死斗、六国内部的关系又错综複杂的形势下,楚军如何救赵,经由什麽路线救赵,自然是一重大问题。然而,司马迁只是简单叙述其事说,宋义领军由彭城出发,军行到安阳,停留四十六天不前,从而引发项羽杀宋义事件。项羽夺取楚军的指挥权后,领军渡河救赵,破釜沉舟,来到钜鹿城下,一举歼灭王离军。过于简单的记载,留下诸多不解的疑团。
宋义军由楚国首都彭城出发,在安阳驻军不前。安阳在何处,当是解明楚军救赵路线的关键。唐朝学者颜师古以为安阳在黄河西,大致在今天的河南省安阳市西南,也就是当时的河内郡安阳。同是唐朝人的司马贞则以为安阳在黄河东,地在今天的山东省曹县东,也就是当时的东郡安阳。历代的学者们或者依从颜师古说,或者依从司马贞的看法,莫衷一是。
我整理历史到这裡,仔细查阅文献,再三对照古今地图,对于颜师古和司马贞的说法疑虑重重。待我实地到了安阳、临漳、成安一带考察,当即排除了颜师古说。钜鹿之战时,河内安阳在黄河西,洹水和漳水南岸。安阳所在的河内郡,自秦末之乱以来,一直为秦军坚守,西面依託河东郡连接关中,南面背靠三川郡就食敖仓,是秦帝国在河北地区最稳固的战略基地。章邯在定陶击杀项梁,是因为得到从河内渡河而来的援军支援。章邯攻破邯郸,迁徒邯郸民人到河内,也是仰仗河内的稳定。王离军围困钜鹿,章邯军的大本营就在河内安阳一带,二十万大军密集布阵,严密防范可能来援的诸侯国军。宋义统领楚军渡过黄河来到河内安阳,竟然能够停驻四十多天无战事,外出饮酒高会,以地势形势推想,断然没有可能。
东郡安阳在黄河东,从这裡渡黄河,最近的渡口是三百里外的白马津(今河南滑县),渡过白马津则进入河内郡和邯郸郡,直接面对的是严阵以待的章邯军。要想北上救赵,首先需要同章邯军作战。如此行动,既不能解钜鹿之围,又自投于秦军的罗网之中,违背普通的军事常识,难以理解,也无法讲得通。我困扰疑惑,不知所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