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真人穿着一身绣卷云纹的青衫,外面罩一层云肩,比没当掌门人时还要朴素一些,削弱了身上的骄傲和冷漠。他落在地上,看了看草地上的那张桌子,又从安闲卧在水塘边的仙鹤身上一扫而过,然后道:“一个人在此处过得不错,竟比成双还要舒适。他现在还和其他人一起住在弟子堂呢。”说话还是那么让人讨厌。锄云道:“不知道二师伯来这有何贵干?”“不过成双是我门下大弟子,你只是一个普通弟子,”楠木真人却不理他,“差距如此明显,叫外人怎么看我们?”锄云:“……什么意思?”“现今你该尊称我一声掌门,”楠木真人看着他道,“从前是你师尊看你霉运缠身,恐波及他人,才允你一人居住。如今已过了大半年,”他微微倾身在锄云脸上凝视了片刻,“我看你也差不多好了,许久没犯,不如就搬出去罢。”“……”锄云叫道:“凭什么?我大师兄不会同意的!”喊完才察觉到楠木真人唇边的一抹微笑,他颇为怜惜地摇摇头:“你大师兄?我倒想起来,他有些日子不见人影了,总是把自己关在藏书阁中钻研古籍,你能请得动他就自去请,只要不怕自取其辱。”锄云心里有一片海浪在波荡着,带起阵阵撕扯一般的疼痛,楠木真人知道了?他知道多少,谁告诉他的,三师叔?总不能是程鹤自己吧。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楠木真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只是冷冷道:“程鹤他百年前从北海雪原上走出来,却因为秋华真人那个随和的性子被养得内敛沉默,我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你的缘故,但他在这青云宗内是确实掩藏了能力与锋芒的。”锄云抬起眼看他,楠木真人道:“我们都认为,他会更优秀。”“哦。”锄云道,“那你怎么抢了他的掌门位子?”“……”楠木真人却也不恼,朝他扬了下嘴角:“就是因为他心里挂碍太多,没了这个又念着那个,这掌门之位给了他岂不如儿戏一般?”锄云没说话,楠木真人转身去看旁边的一丛葵花,淡声道:“他现在远着你,正是因为心里牵念,你若总在这里,他永远放不下。懂吗?”“不懂。”锄云说。“你还有一道天劫未历,青云宗内有仙气护着,总是不来,”楠木真人道,“不如寻一处僻静之地,好好把这劫历了,从此后便可一切无忧,如何?”锄云明知道他不可能为自己着想,可是这些话细究起来又确实没错,这段时间他总是活在鲜明但痛苦的想念里,身体在每一个深夜都会沉入海底,在那海水的最深处,看见另一个自己。那个锄云永远沉睡着,永远不知道有人在等待着他醒过来。难道他穿越到这里,只是为了在别人的爱情里作一个悲哀的载体,承载他们的感情与等待吗?程鹤想让他变回原来的小师弟,那他自己呢,他这一年多的经历到头来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否定?那么“人生”这东西对于他,还有几分真实?锄云想了很久,直到光线暗下去,晚霞的余晖只能映到墙角的一支薄花上,他才惊觉凉意,汗津津的脊背被一缕晚风吹透,直接冷到心底。既然在这青云宗内他扮的不是自己,那么到人间,是不是就可以有新的生活,那些凡人眼里,他总不能还是别人的影子,他就是他自己。想通了他便打算即刻启程,跟二师兄他们说了,都觉得他再历最后一道劫也许就可以飞升,皆道好事,只是吃饭的时候明月在人群里多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走时在他肩上拍了拍,最终也没说什么。本来没想去和程鹤道别,即使他可能也不会见自己,但是那天早上他起床,听见桑儿边扫地边絮叨说已经是六月了,后山的湖里开了许多睡莲,月夜下也好看,好多弟子都会去那里修炼。锄云恍惚一瞬,六月,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于是在那一天,他上了藏书阁的楼。脚踩在木制的楼梯上,“咚咚咚”沉闷的声响,好像他的心跳,锄云怕看见程鹤,又怕对方不见他,一颗心情肠百转,待来到二楼,发现好几个人围在窗边,正谈论着什么。那最里面的应该就是程鹤了,锄云庆幸视线被人挡住,没有一眼瞧见,快步向前走了一段,到最近的一架书架前又慢下脚步,略微犹豫,这么多人在这,怎么开口?人群外的一个弟子一转眼看见了他,忙出声招呼:“锄云来了?快过来。”锄云和他不熟,这语气明显是说给里面那人听的,众人纷纷回头,果见是他,便让出缝隙,让程鹤看过来:“程师兄,你小师弟来了。真是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