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不论有心无心,你已经是山神了,又不是什么坏事。……清风哥哥,那和尚是怎么办到的,我看他有些眼熟?”清风:“汇聚满山灵枢,凝聚与神识一体,你也能办到,但需施展天地灵根妙法。此刻绿雪无须有人施法,地气灵枢自然一体,直接受封山神,此非神通法力所能为。……我要去会一会那个和尚,明月,你去不去?”明月一皱小鼻子,直摇头道:“我不想去!”清风又对绿雪道:“那和尚上山封神,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你既已是山神,谷中众人都是你的客人,还是现身待客吧。”说完话,他化作一阵清风而去。……山谷中的梅振衣感应到满山地气闪颤,知道是清风出手了,难道这仙童想砸场子?心中暗暗叫苦,看向智诜禅师。智诜神色不变,口念佛号也跺了一脚,没有感觉到地面颤动,而是一片宁静祥和,绿雪神祠以及周围这片竹林的地气都恢复了平静,不受满山颤动之扰。这老和尚竟然还手了,不会打起来吧?假如清风真与朝廷派来的钦差动手,那可是大不敬的罪呀!官府衙役奈何不了清风,但与之有牵连的梅家脱不了关系,幸亏周围没有外人,都是修行同道,梅振衣只希望这老和尚以修行人的方式去解决,不要以钦差的身份。梅振衣正在担忧,忽然满山法力一收,又恢复了正常。然后法坛前一阵清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清风的身形出现在眼前。他一现身,隔着法坛与智诜面对面站着,老禅师神色不变,清风却吃了一惊,脱口道:“沙和尚,居然是你?”听见这句话,别人的反应还好说,梅振衣是大为惊讶。唐代没有《西游记》,别人听不明白这三个字的特殊含义,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沙和尚这是民间百姓对《西游记》中唐僧的三徒弟沙悟净的俗称,从清风嘴里说出来,梅振衣立刻的就想到了这一出。难道这位慈眉善目的智诜禅师,就是后世传说西游故事中的沙僧,这也太出人意料了!智诜禅师见清风现身并不意外,微微一笑单掌施礼道:“清风施主,五观庄一别数十年,没想到在此地又见面了!”他竟然称清风为施主,这称呼十分微妙。清风一皱眉:“听说玄奘回长安后,你成就金身罗汉果,怎么今天一见,变成了这个样子?修为境界也大不相同,不站在面前我还不敢认。”智诜禅师:“当年我只是个沙弥,有幸得佛法声闻,大法师寂后,得佛法缘觉,后拜在禅宗五祖弘忍大师门下,受俱足戒,法号智诜。”清风:“禅宗五祖弘忍门下,有个小和尚你一定认识喽?”智诜:“小和尚很多呀,请问你说的是哪一位?”清风:“他叫慧能。”智诜:“慧能是我的师弟,现在南华寺开讲。”清风:“从玄奘论,你是心猿悟空的师弟,从弘忍论,你是慧能的师兄,我很讨厌心猿悟空,但慧能与我有些缘份,有些事我还得谢谢他。至于你,若论神通法力,不如心猿悟空,若论修为境界,不如慧能,但今天却让我大吃一惊。”智诜:“我奉天后法旨,前来册封敬亭山神,清风施主有何惊讶?”清风:“通过面前神像,召唤绿雪,汇聚满山灵枢地气与绿雪神识一体,这些我也能做到,在人世间的法力比你只强不弱,但后来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能封山神呢?”智诜:“后来的事就与小僧无关了,是天后法旨,非我的神通之力。”他在清风面前竟自称小僧。清风一伸手:“那法旨拿来给我看看。”智诜摇头:“法旨已焚,封神已毕。”清风伸着手没有缩回来,很突兀的问了一句:“你在禅宗门下开悟,如何是佛?”智诜一指地面:“如这竹影扫雪。”清风脸色一沉:“今天没下雪!”智诜一笑:“待到雪消后,自然春到来。”清风:“照你这么扯,土狗瓦鸡也是佛。”智诜笑容不改:“施主既然这么说,佛真如土狗瓦鸡。”清风眉头舒展开来,淡淡道:“你果然是位禅师。”这两人隔着法坛说话,旁边还站着好几位呢,除了梅振衣之外,还有梅毅、星云师太、持盈法师以及智诜随行的十几位大小和尚。这些人为什么不说话,一来事出意外,二来无法插嘴。梅振衣就站在智诜身侧几步远,自从清风一现身,他就想上前插几句话,却发现靠近不了。原来这两人不仅在说话,而且一直在伴随声闻斗法。清风站在那里没动,但梅振衣神识中却有一种感应,清风绕着法坛与智诜在散步。既然没动又怎么能散步呢,这就是仙家高人的化身之妙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假如有一个人踱着步子绕着你打转,面无表情一边还不停的开口问话,不是一种很礼貌的举止,你感觉也不会很舒服。智诜禅师是什么感觉他人不知,梅振衣的感觉只有一个字——风!这是一种无形之风,绕着智诜禅师漫漫飞旋,与清风曾施展的“移庵”神通很相似,然而智诜禅师却没被移走。智诜禅师的立足之处以及身前的法坛一片空灵,仿佛被定住了,无论周围的无形之风怎样旋转,在这一片空境中都无从着力。——本来就没有东西,怎么会被风吹走呢?看似智诜禅师立于不败之地,但等到清风说出那一句“你果然是位禅师”之后,梅振衣感觉到智诜禅师有点顶不住了。老和尚和那法坛并不是真没有啊,只不过被空灵定境笼罩其间,一缘不起一尘不动。但此时清风的无形之风也越来越强,到了这空灵之境所能承受的极限,就算风中什么都没有,也能无中生有。清风以“无中生有”去破智诜的“空灵之境”,这无形之风听不见也看不见,只可用神识感应。智诜仍然衣袂不动,梅振衣离得很近,却渐渐有了一种空间错乱感,被无形之风包围的智诜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隔了一座山。虽然两人斗法不波及旁人,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众人都喘不过气来,梅振衣悄悄的退后,又退后,再退后,已经退到了竹林旁边。再看其它人,也与他一样几乎贴着竹林站着,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梅振衣一扬手,右袖中飞出一物扣在了持盈法师右臂上,以护身之术护住了她,再看持盈喘了几口气,脸色缓和了许多,很感激的朝梅振衣点了点头。这种级别的斗法,是梅振衣平生第一次见到,他心中虽然叫苦不知该如何收场,但同时也全神贯注体会每一个细节。智诜仍站在原处不动,但那一片空灵之境在梅振衣的神识中的感觉越来越远,仿佛众人已经到了敬亭之外,或者说众人还在原地,而智诜已被逼出敬亭之外不知名的某地。无中生有,空灵之境中果然有了一点东西,那是“当”的一声鸣响,回声久久不绝。随着这声响,梅振衣感觉到智诜又“回来”了,在神识中的位置恢复了正常。再看智诜禅师也动了,他伸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紫金钵盂,单手托于掌上旋转不停。钵盂的旋转与周围无形之风的旋转相应,化解了四面八方的逼人法力。清风开口问道:“当年玄奘讨饭的家伙,怎么传到你手里?”智诜微笑道:“贫僧也得吃饭啊。”清风语气一转:“钵在此,衣呢?慧能小和尚的法衣,让人抢走了吗?”智诜:“没有被人抢走,天后下诏索去,禅宗信衣如今在天后手中。”清风:“武太后要一件袈裟干什么,难道想出家当尼姑?哦,我听说她本来就是尼姑。”智诜:“这就非小僧所知了,今日法旨也是天后亲笔所写,封神之事,小僧只是奉旨主持仪式,其余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