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前1600米,到了米拉格鲁和卡巴拉交界的十字路口,我开进一处公共停车场,停在面对圣特雷莎酒店的车位里。下车之后,我边走边思考,我必须找到认识死者的人。这地方我很熟悉,正是我清晨5公里慢跑的中点。现在是傍晚时分,海滩小径上行人和骑行者熙来攘往,观光客骑着脚踏游览车,孩子们踏着滑板飞速掠过。
早晨我看到的流浪者通常都蜷缩在厚重的毯子下,个人物品高高地堆在购物车里。就算是流浪者,也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贫穷富有,我们都需要从&ldo;物质&rdo;中获得慰藉。枕头、被子、容身之处。流浪者并不是不想拥有更多,他们的家当必须体积小,易于搬运。
日头缓缓下沉,气温也降了下来。我的目光锁定在一丛棕榈树下的三个人身上。他们懒洋洋地躺在睡袋上,轮流抽一根烟、喝一罐汽水。那罐子很可能早就空了,换上了高浓度的液体。市政条例除了禁止在公共场所睡觉之外,还禁止饮酒。显然,流浪者的行为鲜有合法的。
我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无名尸体的发现处。就在一丛冰雪花后面,有人用砖头精心搭了一座高塔。我数了数,有六层,上层的砖头以极度精妙的方式搭在下层砖头之上,看上去摇摇欲坠,实际却十分稳固。这建筑昨天之前肯定没有,不然我一定会看到的。最下面一层堆着不少五颜六色的玻璃罐,每只罐子里都有一捧野花或是从附近谁家院子里摘来的鲜花。不断地观察分析外界事物是晨跑时唯一保持注意力集中的方式。
我盯着三个流浪者看,其中两个无所谓地望着我,看上去没有明显的敌意。不过我本来也不算高,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我一直牢记要与任何流浪团伙保持距离。这些没有人生目标的流浪者极易被激怒,发生难以预料的后果,尤其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是遵纪守法的人,法律与秩序赋予我安全感。无视法纪的乌合之众只会惹麻烦。如今为了开展调查,我暂时放弃了自己的谨慎。
我向那三人走去,逐个观察每一个人。一个20出头的白人男孩背靠着棕榈树坐着。雷鬼头(把全部头发梳成一根根发辫的发型,也称大脏辫、锁子头。‐‐译注)很惹眼,脸上的胡茬说明至少两周没刮胡子了,从短袖衬衣的v领里露出胸部皮肤,光着的胳膊让我看着都冷,这个时节穿短裤似乎少了点,唯一合适的大概是他脚上的厚羊毛袜和登山靴。腿长得挺好看,就这样。
第二个是非裔美国人,满头半白的灰色卷发,胡须精心修理过,戴着金属框眼镜。大约70多岁,浅蓝色正装衬衫外面是人字纹运动外套,袖口已经磨损。第三个人背对着我盘腿坐在草丛里,浑圆的肩背看上去极像一尊菩萨。他穿一件人造革夹克,胳膊下有一道裂口,戴一顶黑色编织帽,帽檐一直拉到眉毛上。
我说:&ldo;你们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们认识今天早上在睡袋里死掉的人吗?&rdo;
我指了指海滩那边,忽然发觉提到睡袋真是多余。过去24小时难道还有别人死在海滩上吗?
背对着我的人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我,我这才发现自己犯了错误。那是个女人。她说:&ldo;和你有什么关系?&rdo;
&ldo;不好意思。我应该先自我介绍,金西&iddot;米尔霍恩。你叫什么?&rdo;
她别过脸,嘟囔了一句。根据我对不礼貌言语的敏锐感知,那是一句国骂。时常有人批评我牙尖嘴利,管他呢。
白人男孩开了口,努力表现得友好,但避开了我的眼光,&ldo;她叫珀尔,那是丹迪,我叫费利克斯。&rdo;
&ldo;很高兴认识你,&rdo;我伸出手,希望这手势能够表达我的好意与信任。气氛有点尴尬,最终费利克斯还是明白了我的意图。他同我握了手,带着谦卑的微笑,眼睛一直盯着草地。我看到他嘴里戴着脏兮兮的金属牙套。现在的医保系统还管牙齿矫正吗?不太可能。也许他十几岁时戴了牙套,没等矫形完成就离家出走了。他的牙看上去挺齐整,我怀疑戴一辈子牙套是否明智。
老绅士丹迪开了口,声音不温不火。&ldo;别在意珀尔,该吃晚饭了,她大概是低血糖,所以如此表现。你为什么打听我们的朋友?&rdo;
&ldo;他口袋里有我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法医办公室请我去指认身份,可我从没见过他。你们知道他去世了吗?&rdo;
珀尔哼了一声。&ldo;当我们是傻子吗?他肯定死了,不然干吗派法医车过来?天亮之后,他直挺挺地在那儿躺了一个半小时。在那下面,天亮再来,现在赶紧走吧,这里不许游荡,不然警察来抓你了。&rdo;她的下排牙齿黑乎乎的,排列稀疏,好像每隔一颗牙就被拔掉了一颗。
&ldo;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rdo;
她打量着我,估摸着我愿意付多少钱。&ldo;他的名字值多少钱?&rdo;
丹迪说:&ldo;可以了,珀尔。为什么不回答这位女士呢?她多么有礼,再看看你的样子。&rdo;
&ldo;你别管行吗?跟你没关系,我自己会处理。&rdo;
&ldo;有人去世了,她想知道名字,用不着这么凶。&rdo;
&ldo;我问她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没有回答我,我干吗要回答她?&rdo;
我说:&ldo;没什么复杂的。法医办公室希望联系他的直系亲属,由他们决定如何处理遗体。我不想看到他被葬在贫民墓地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