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哥见我站在院子门的旁边,就招手让我过去,我慢慢地挪到他的身边,他把我的外衣衣领拽开来看了看,说:&ldo;你这件羊毛衫还不错嘛,脱下来让他们洗洗。&rdo;我说:&ldo;我的衣服还不脏,不用麻烦他们了。&rdo;我的还没说完,哗的一声,一盆冰凉的水从我的头顶一直浇到了脚跟。我打了个寒战,回头一看,又是那个矮冬瓜,我真想扑过去把他撕碎了。他闪到马哥的身后,嘿嘿地冷笑说:&ldo;叫你脱,你就脱,噜嗦那么多干什么?&rdo;看着我浑身是水,一脸愤怒的滑稽样子,马哥和那几个在吹牛的家伙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我咬着牙,艰难地脱掉了冰凉湿透的衣服。
&ldo;拿两件衣服给他换上&rdo;,那个戴脚镣的人说。一个正在洗衣服的人把手在身上擦了擦,跑进了号子里拿了两件衣服出来。我不得己,只好换上了这些不伦不类的衣服。马哥他们看见我穿上这身衣服,又哈哈大笑起来。马哥边笑边说:&ldo;看守所不错吧,你没有衣服穿,马上就有人给你送来,你看我们多关心你,你是掉到福窝里来了。&rdo;其他人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我当作取笑的对像。
我的这身打扮,如果扮演战争时期逃难的难民一点都不用化妆。一条皱巴巴的洗得发白的蓝球裤,屁股上用一块不规则的灰布打了一个大补丁,曾经绽开的裆部用很粗的白卡线草草地缝了起来,两条裤腿一只没松紧,另一只已经开了岔,短得几乎吊在膝盖上。上身是件破黄球衫,外面披着一件散发着怪味的没有钮扣的棉袄。这时有人递给我一根用破布编成的裤带让我系上,这样可以使断了松紧的球裤不至于掉下来。
又是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电铃声,犯人们开始懒洋洋地回到号子里。走廊上武警一个号子一个号子地吆喝:&ldo;进去!进去!&rdo;他们把仍然逗留在院子里的犯人赶进号子里。咣的一声,电动插销又牢牢地把院子门锁死了。
号子里又恢复了放风以前的情形。马哥懒懒地在别人铺好的两床被子上躺下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他叫道:&ldo;麻鸭,过来。&rdo;矮冬瓜的脸上立即堆满了谄媚的笑,赶忙跑过去脱掉鞋子,跪爬着偎到马哥的身边。
原来这家伙叫麻鸭,看他又矮又胖,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的确像一只鸭子,再加上他满脸的小麻子,麻鸭这个名字再形像不过了。我坐在地上试着做了一次深呼吸,疼痛立马使我的头上沁满了汗珠。我不得不放弃在短时间内让身体恢复的企图,这使我失去了应付突然打击的信心。
马哥摊手摊脚地趴在被子上,任由麻鸭在他身上揉捏,嘴里发出快活的哼哼声。麻鸭一会儿骑在马哥的背上给他松皮,一会儿猛抖他的胳膊,一会儿又扳起他的大腿来,弄得马哥身上的骨节啪啪作响。就在麻鸭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院子门上方的窗户晃过一道黑影,号子里的光线下一子暗了许多。马哥一脚踢开麻鸭,一个鹞子翻身坐了起来。我抬起头,看见是上午送我进来的老吴。
老吴站在走廊上正伸长脖子隔着窗栅朝下看。因为背着光,他黑乎乎的脸上看不清具体表情。只听得他一字一顿地说:&ldo;马-成-武,又-在-享-受-了。&rdo;马哥马成武一改平时的狂傲和无所顾忌的表情,脸上霎时漾起了谦卑讨好的笑容,他扭捏着用带有一点口吃的声音说:&ldo;所,所长,我这腰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想让他们帮我捶捶。&rdo;
&ldo;我知道,每次你都有理由。&rdo;老吴所长在不耐烦中流露出一种洞察一切但又不屑计较的口气说。他又把头朝下看起来,&ldo;新来的呢?&rdo;
马成武从铺板上跳起来,用手指着我说:&ldo;新来的,所长叫你呢。&rdo;
我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所长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天,然后扑嗤一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像哮喘病人艰难的呼吸声,是那种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嘶嘶的声音,像蝙蝠发出的超声波,非常刺耳。他佝着腰,晃动全身的大笑,让人担心他会一下子喘不过气来而导致心脏停止跳动。所长过了一把笑瘾之后,又把目光投向马成武,说:&ldo;他来了,你们有没有向他表示表示?&rdo;
马成武说:&ldo;已经表示过了,不过这小狗日的还挺犟,我们准备等一下接着向他表示。&rdo;
所长点点头,说:&ldo;好,不过要适可而止。&rdo;
所长走了以后,马成武从铺板上跳下来,趿着拖鞋,得意洋洋地来到我面前说:&ldo;听到了吧,所长讲的,每个新来的都要过号子,这是规矩,怕也不行。牙一咬,眼一闭,不就挺过来了吗?到那时候,我们还佩服你够种,你也可以到板上来,就像这些弟兄们。&rdo;他用手向身后的铺板上一指,&ldo;他们既不要干活,又有人伺候。&rdo;这时,我又注意到那两个游离于其他人之外的板上人,他们站在马成武的背后,脸上现出一副鄙夷的神情,鼻子抽动了一下,那是一声没有发出来的冷笑。其中一个人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马成武在过道上踱了几个来回,又重新回到铺板上躺下来。他朝麻鸭招了一下手,麻鸭像一条时刻等待着主人呼唤的狗,立即又偎到了马成武的身边。铺板上的其他人也摊开被子躺下休息了。号子里开始静了下来,只有那个老头还在耐心地刷着便器,牙刷在便池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板下人则规规矩矩地坐在铺板边缘,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