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能做到,一念至此,苏瑾的心下更沉,他辜负了祖父的嘱咐,两个堂弟他没能照料周全,七岁的琅哥儿在进宫之时便没能活下,自小身子壮士琢哥也只是平白受了几年折磨,终究未曾等到这一日。
至于没入教坊的女孩们……祖父可以不在意她的名声,他自己也可以不在乎,但自幼便被娇养深闺的她们却遭受不得这般的辱没,早在苏瑾爬到御前的第一日,他便立即专门去问了一遭,但即便是活得最久的那一个,也已亡在了三月前。
事至如今,他已然是孑孓一身,再无牵挂,他不必照顾幼弟,接回女眷,他不过一个孤魂野鬼,报仇雪恨之后,便也一并下那九泉便也是了。
苏瑾缓缓闭了眼睛,跪在角落,在缭绕的香火烟气之中,跟着众人缓缓下拜,直起身时,眼下却是偶然扫倒了挂在他腰间的平安节。
在没有惠明之前,他一直是这般想,可是此刻,看到这平安节,他早已坚决如寒冰一般的心口,却是不期然的被化开了一道纹路。
苏瑾的嘴角微微颤动,但眼下的情形,却并不许他想到太多‐‐
案前的陛下才刚刚将亲手所做的祭文放入火盆,副祭的信王上前敬香,三支点燃的香烛才刚刚插进香炉之中,信王的手上还未松开,由太子殿下亲手所绘,挂在壁上先皇后画像便是应声而落。
画卷的木轴磕在檀木香案上,发出了略显沉闷的声响。
在这一片寂静中,对此早有准备的苏瑾却是起身上前,声音平静:&ldo;苏瑾办差不利,请陛下责罚。&rdo;
第54章
信王的原本满面沉痛哀思的面色,在看见先后画像落地的一瞬间,便是猛地一僵。
等到苏瑾出面请罪之后,他便立即恍然一般,看向苏瑾的面色里满是仇恨与恶毒之意。
苏瑾察觉到了信王的目光,但却是不为所动,有恃无恐到一个眼风都不屑于扫过。
他的确是不必担心,先后祭祀这事,明面上乃事他信王爷代母操持,他苏瑾一介内官,不过是个帮忙跑腿的罢了,若说这事是他有意陷害,只会显出信王的疏忽无能。
更莫提,自从太子殿下&ldo;病逝,&rdo;陛下心内早已隐隐心生悔意,甚至因着此事,平日都已经迁怒起了继后与信王的挑拨。
旁人上前时都好好的,偏他信王一上香,画卷便活像是先后有灵一般的应声而落,陛下心下不犯疑心都算是好的,自然也是必然不会愿意在这个日子里,追究他这个先皇后生前最是爱重的内侄。
信王能走到这一步,显然也不是个全然蠢笨的,怨恨的神情在面上一闪而过,便也在苏瑾身前单膝跪了下来,半是请罪,半是解释道:&ldo;儿臣知道此画乃大哥追忆娘娘,亲手所绘,故而不行叫人妄动,却不想时候长了,偏在今日脱落,是儿臣思虑不周,望父皇恕罪。&rdo;
陛下面色萎黄,低头目光不明的瞧了他一眼,便不愿再提一般,重新将目光看向了坠落在香案上的画像,声音略有些含糊,分不清是在说与他们还是在告诉自己:&ldo;凑巧罢了,怪不得你们。&rdo;
苏瑾心下冷笑,俯身谢恩,退了下午,倒是前面的信王,到了这般地步,反而越发想要证明什么一般,谢恩之后,更是亲自上前,将跌落的先后画像捧了起来,挽袖净手,重新规规矩矩的挂回了香案之后。
信王满面虚浮的忠孝仁义,苏瑾只是冷冷看着信王这般做作,一盘的瑞王却是事不关己一般,而正对着香案的宣德帝王,却是丁点儿未曾察觉到周遭的暗流涌,只是目光专注,一路追随着画像上先皇后那灵动的五官神情,倒彷佛又重新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一般。
自从陛下年纪渐大,尤其生了这么一场重病,之后又缠绵许久以来,像眼前这般,神色怅然,回忆往昔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只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当初亲手做下的事,事后后悔,即便是帝王的后悔,也照样是秋日的凉扇,夏日的炭火,多余且无用。
先皇后的祭祀,除了这一次小小的&ldo;凑巧,&rdo;之后便都进行的很是顺畅,时近午时,长寿宫这一年的祭祀便算是正式结束,苏瑾如往常一般,搀扶着腿脚仍旧不甚灵便的陛下出了宫门,上了御辇。
等得陛下坐实,八名身子矮实,步履矫健的内侍躬身上前,躬身将御辇抬起,苏瑾便退后一步。
至此,一旁的信王与他擦身而过,苏瑾便传来了一道满带恶意的声音:&ldo;苏总管,你好的很!&rdo;
苏瑾的脚步一顿,抬眸扫了一眼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地的面色。
平日里还能装出一副礼贤下士,光风霁月的模样,如今不过这么些许小小的错处,便这么轻易的叫他失了方寸,不顾几乎之遥的御辇来威胁与他。
相较之下,一旁的瑞王却是丁点都未曾露出落井下石的嚣张神色,分明身为主谋,此刻却依旧是浑身粗莽,彷佛压根没意识到方才画像的掉落意味着什么一般……
祖父说的当真没错,信王,只怕并不是瑞王的对手。
苏瑾脸上仍旧毫无波澜,心下却是又将当初祖父的叮嘱在越发印证了一遍,眸中便神色更沉,此刻却也并未理会他这恶意的话语,只是径直越过信王,跟着御驾一同上前。
信王在苏瑾身上碰着个软钉子,心下便彷佛更怒,一转身又撞上了瑞王,面上便越发没了丁点儿好颜色。
可瑞王却是比苏瑾还要利落,对着信王这样仇恨的面色,双目一瞪之后,却是比他更凶:&ldo;哥哥这般瞧着本王作甚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