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需连服到惊蛰之日才有全效。怎么,很难吃么?”
“不是……”不是难吃,只是她不想他再费这个心。抬眼对上元成的脸,却觉得这话只怕说了也是白说:他的性子她现如今多少知道一些,真惹急了他,再像当初在文华堂似的说出些浑横浑横的话来,烦恼的当不了还是她。既如此,还不如不说的好。
她又说了句半截儿话,元成不能不称奇,“你今儿是怎么了?六神不宁的?怎么回家一趟把魂魄扔在家里忘带回来了?要不我着人替你取去?”
他一本正经的,德琳忍不住要笑,却绷住了,故作不快道,“殿下您是在咒我?”瞅着要辩驳的元成,不给他开口的时机,“您都听说谁的生身和魂魄是能分离的?您看着,这可是我的影子!”人若丢了魂魄岂不成了鬼?而鬼自然是没有影子的,
“你!你混说些什么?!”元成作色,看到德琳的惊诧,才醒觉了什么,换了笑模样,“你是真仗着‘一咒十年旺’,说话也没个忌讳!是了,听说沁儿他们到尚书府看过你,又赏灯又放灯的,热闹得很,看样子,家里果真要比宫里自在?”
“殿下明察。”德琳微笑,虽觉元成先头的反应未免激烈,也自省自个儿的说话不该太随意,元成既转了话头,她便跟着随上,毫未察觉元成说的是“听说沁儿他们到尚书府”而非“听沁儿说他们到尚书府”。讲了些归家的趣事,元成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却叹了一声,“听你这乐不思蜀的,还真让人……”还真让人又羡又妒,“看来这么些天,你是一点儿也没想起有话要跟我说。”
他的神情几乎可说是幽怨的,德琳看得又奇又有些好笑,顺口道,“那殿下您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我何苦等在这儿?”
元成接得太快,神情又太过认真,德琳被“镇”得一时无话,元成看了她好一瞬,忽轻笑了一声,“你要是真的观音就好了。你的净瓶水或许就能解了我的毒。”
德琳呆看着他,觉得脑子有些转不动,“什么毒?”
“情毒。”
德琳想了想才明白,霎时就板了脸,扭头欲走,元成赶紧张手相拦,“别恼,我这就说!”口中说“这就说”,神气却像是犹豫、忸怩、又或者是紧张的。德琳从未见过印象中无话不敢说、无事不敢为的人如此,有些不忍、都想告诉他不能说就别说了,他却下了决心,眼望着德琳道,“大指虚按八商食中双牵宫羽……”
只听了一句,德琳认定他是在耍笑她了,这哪是人话?“殿下!”她蹙眉。
元成未停,眼睛深看着她,口中缓缓地继续,“……无名挑十三外寸许食指打文,大指打掐羽起……”
他的神情毫无玩笑之意,眼睛更像是在恳求说“好好听,你能听懂”,德琳勉为其难地静下心听着他“念咒”……心神忽然震动,猛地抬眼望元成,元成的眼中全是欣慰和情意……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诗经《采葛》,他念、不,是背,背的是它的文字谱。
“用嘴说,无论怎样我都觉得这些话轻飘……我亦没有宁王兄的琴技,无法弹给你听……想练来着,可李申听了都像在受刑,故而……”
故而他背下了整首曲谱——对不熟琴谱的人来说,那无异于天书。德琳不能抬头,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下一刻忽然惊醒过来,“德琳告退。”仓促地屈了屈膝,回身便走。
“德琳。”元成在身后唤她,轻声而固执。
她迟疑,还是停步,廊柱的阴影里,半扭过头来瞅着他。
他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定定地望进她的眼里,“我要一个信诺。”
许是他的声音太沉柔,又或是他的面容太郑重,更或者是当时的星辉太耀眼,德琳像是受了蛊惑,做不出丝毫的反应。然后,在她还愣怔地望着他的时候,他俯下头,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第86章心语(上)
“殿下,您看!”从彤辉宫出来往文华堂去,李申忽紧走了两步,上前提醒元成。
“看什么?”元成漫不经心。
“看……花。”李申示意他往隔了座桥的逍遥亭方向看。
“花?”元成停下来,未看李申示意的方向,倒是偏过头来瞪他,“什么花?”刚进二月就有花,当这儿是江南?还是眼花的花?
李申被他瞪得一缩脖,“没、没……梅花。”太子殿下这几日心不大顺,旁人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他这内侍总管可不敢跟着糊涂。
梅花?元成险被他气乐了:姑不论梅花这时候开未开,单论梅花的习性,喜阳不假,可总得有奇石崖水之类的衬着才能显出清奇风姿,逍遥亭的周边一马平川,是宫人放风筝、打马球、蹴鞠等等的最佳所在,要真把梅花栽在这儿,还不得把梅树怄得成了精,把司苑司的人全捆起来打板子?不过李申急中生智生出如此不靠边儿的说辞,元成觉知必是有因,瞪过了他,还是往他眼巴巴望着的地方看过去,这一看脚下就滞了滞,可眨眼的功夫,他又如常前行了。
“殿下……”李申从他那一顿便知自个儿的揣测是八九不离十了,那他就不解太子怎么还能像没事儿人似的没有拐过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