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帝“唔”了声,“叫人拟旨吧。”
仁慧皇后遂叫了崔总管进来,把这些话说了一遍。刚说罢,内侍报安国公主来了,仁慧皇后诧异,待她进来行礼坐下了,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父皇和您的恩典都代传了,该见的人也都见了,再停留下去巴结奉承的就该贴上来了。他们起劲,我却没耐心周旋,要一个忍不住翻了脸,搅了穆郡王妃的寿宴就是我失礼了,不如早早告辞了,彼此都便宜。”
“你这性子……和沁儿真是有得一比。”仁慧皇后摇头。
“我和那小丫头怎么比?她是有你们宠着,真正言行无忌,我不过是仗着老皮老脸,自个儿放肆罢了……”
“听你这话,果真是泼赖,你三十,她十三……”嘉德帝截口。
“我十三的时候父皇您也未像对沁儿她们那般对我啊,”元沔口快地笑辩,眼望着嘉德帝,难掩感慨,“我和宁王小的时候,见父皇一面都难,即便见了,也是规规矩矩地行礼、聆听教诲,哪曾像湘儿、沁儿她们般和父皇说笑撒娇过?”说着忍不住自嘲,“不曾想三十多岁了,倒回过头来学撒娇了。”
嘉德帝和仁慧皇后本被她说得戚戚,听到这末一句却是失笑,元沔自个儿也撑不住,掩面笑了一阵才正色,“郡王妃这回的寿宴较往年冷清不少:儿女亲家王晷倒了,这少了一大面儿;宁王的缘故,又少了些人。”宁王另娶了,许多人自就抛开了穆郡王府,“宸王夫妇一块儿到了,宜王府却是只有王妃去了。宜王妃说宜王忧心父皇的病体,这一向都在府中斋戒祈福。宁王虽要陪七王子,礼却到了,他的总管费礼海亲送的。宸王妃偷着看了,说别的也还罢了,有套手绣的衫裙,大朵栩栩如生的茶花,还是宁王妃一针一线绣的。”
她神情古怪,仁慧皇后和嘉德帝相顾莫名。元沔醒悟过来,加以说明,“茶花是穆馨生前最爱的。”李蕙知不知道这一层?宁王竟能让现王妃绣茶花衣裙给前岳母贺寿,真是……“宁王妃是真贤惠。”
褒贬难辨地评了句,元沔一脸匪夷所思。仁慧皇后和嘉德帝对视一眼,仁慧皇后微叹,“宁王由来重情。”嘉德帝半垂了目,“得便儿你劝劝他,还是顾惜眼前人吧。”他说元沔。
“是。”元沔领命。“今日永安王也到了。”说着忍不住笑,“这位王爷真是神人,告诉我说永安王妃本不叫他去的,听说我会去才又改了主意。先问了父皇的安康,跟着就求情,要我帮着求父皇母后,解了顾世子的禁,说他们夫妇思儿心切,都快生不如死了,还真掉眼泪了。我被他缠不过,推说会代为禀告,他打躬作揖地谢,跟着一撸袖子,叫嚣着和穆郡王爷比摔跤去了。”
嘉德帝和仁慧皇后莞尔,“话带到就行了。”嘉德帝发话。
元沔笑着应了。“还有个人,徐侍郎的夫人,今日也到了,据说还是穆郡王府下帖子请的。我问宸王妃了,说她如今在各世家大族都是座上宾,不少有求于徐侍郎的人,都是先想法搭上这位范夫人的线。我远远地看了,被众人簇拥着,很有些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样子。”她回禀她觉着该禀告的最后一件事。
嘉德帝点了点头,仁慧皇后却是眼神一凝,“我险些忘了。”对元沔道,“你替我去告诉傅姑姑,‘百睟’邀请入宫的命妇,加上徐侍郎的夫人。”原本请的都是国公夫人和几位一品命妇。徐侍郎只是二品,范氏自然不在其列。
元沔起身,答应着去了。仁慧皇后沉吟,“我这也不知是蜜糖还是□□。”
嘉德帝不以为意,“端看他们的一念之间了。若连这个都掌控不住,就是无可救药之人,蜜糖□□的也就无甚分别了。”
“听安国说的情形,徐家主母算不得明白人,不稳重、不自律,若再不幸是个有贪欲的,很容易行差踏错,那就……”
“也不算什么坏事。”嘉德帝明白仁慧皇后要说什么。
仁慧皇后一顿,未再多言:嘉德帝的意思她听得清楚,是说即便范氏糊涂,拖累了徐侍郎,对皇家而言亦不算坏事。简言之,皇家对徐侍郎或说徐侍郎之辈,用之,防之,错漏愈多,有朝一日要处置的话便越容易。“这些日子多亏有安国,不然还真是兼顾不暇。”
“是啊,有宁王、长公主,如今安王也能承事。有他们辅佐太子,朕当可……”
“陛下说哪里话?”听嘉德帝又提起旧话,仁慧皇后阻拦,“您正当壮年,龙体康健……”
“皇后,”嘉德帝笑,“‘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我早年过半百,焉能妄称‘壮年’?天佑十五年继位,十七年改号天启,转眼,朕已称帝三十余年。这三十多年里,朕自问勤政爱民,鞠躬尽瘁,无愧于天下。然,朕的能力也仅止于此了,要把天启王朝建得更好,”他停顿,摇头,“朕,已力不从心了。”
“陛下……”仁慧皇后哀声——这世间最令人伤感的事原来不是美人迟暮,而是英雄穷途:数十年里,她看到的从来都是他的意气风发,凡事尽在掌握,何曾想到有一天他会“力不从心”?
“皇后,”看到仁慧皇后的戚色,嘉德帝也动容,却是笑着道,“朕虽力不从心,可朕还有个好儿子不是?”摇手止住仁慧皇后,把话说完,“太子正值英年,国事筹谋上青出于蓝,与其让他在太子位上蹉跎,最终消磨了锐气,何不放手让他在最好的年纪一展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