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大通话说下来,德琳早听得心惊,他一停便试探着问道,“秦大哥说的这些,众所周知?还是、仅是推测?”元成口中的局难道早已被人看破?那……
“我的推测。”秦简错会了德琳的担忧,“可不是为了宽你的心才这么说。”秦简说职位的缘故,他看到的诏书、奏折比众臣都全,多方参详,才会有如此推测,“外头一边倒地觉得这是皇家要打压大人,不乏说是太子授意的,从前为了流犯戍边、税政等事,他二人多次意见相左。这次圣体违和,太子监国,正可以剪除异己。”秦简转述,不以为然,“太子的心胸若这般狭隘,又何来‘英才’之誉?我倒觉得是国临险境,太子在全力平衡。从前我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霍项一回,如今他走马灯似的在曜华殿和文华堂出入,加上镇南王爷那边的军报和宁王殿下的折子是不过我手的,有些事不能妄猜。”瞥了德琳一眼,淡然,“按说……,你为何回宫?”
“德琳的身份,不宜再享优遇。”
“他这么说的?”秦简声冷。
“是德琳不愿落人口实。”
“他”,秦简那般笃定的口吻,德琳不能装傻,否则她就是真傻了。世间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近段时间又一而再的变故,元成再小心,也防不到十分去,只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又知道多少。
听她毫不忸怩地一口认了,秦简反而意外,好好儿看了看德琳,“你、他……,我是问他对你,到底怎么个……”他蹙眉,想着合适的词儿。
“有私念。但不至于废公。”
德琳直接答了。
德琳是不愿元成会有被诟病的可能,故在秦简面前也多有保留。秦简却不知她是这般心思,想当然就照着话本身听了,顿时满心替她不值,下颌都扬起来了,却见德琳神情间并无怨怼或不堪,不由想或是德琳对元成并无他念?真如此,也不知算不算好事。
“不需他因私废公。大人铁定是无辜的,他公正不阿也好,大人昭雪就更有望。”男女之情上,他自个儿都是半吊子,给不了人忠告,况看德琳的样子也不需忠告,他便接着说杜尚书,“大人那里,二公子上下打点了,如今是单人囚室,饮食也能保干净。听闻有几日是扛了枷的,恰云大人巡视看见了,查问下来,狱吏说是吏部上头传的令,对杜尚书要严加看管。云大人当时就怒了,说‘你这官是吏部给的,你当的差也是吏部的?’噤得众狱吏都不敢出声。枷撤了,过后也未听吏部有人说话。”直接插手别部的事务,真是吏部所为就是他们理亏,若只是某个有权职的人暗中动作,那是挟公权以报私怨,云大人不追究已是万幸,哪敢自曝其短出来理论?
秦简口中的二公子是容琳的胞兄杜晔,按杜尚书的意思,杜氏家业庞大,亦需个专人打理,故杜晔未走仕途。这回的事上看,得亏他不是官,可以自如奔走,否则如杜昭一般,被官衣束缚了手脚,许多事反不好出面了。德琳知道原委时,光想到杜尚书是自毁清誉以全大局,忧惶于不知是什么样的、亦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巨变,反未往深里想杜尚书的处境,此时听秦简说起,悟及她父亲是在狱中、且无人知她父亲是清白的,那……
她掩不住忧虑,秦简亦是蹙眉:他本是让她放心的,怎么像是适得其反了?“大人那里,你帮不上,也别多想。大公子说,大人出事前,曾和你母亲、大公子、二公子闲谈,说他这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故不惧谗言攻讦,叫你母亲他们要信得过他。大公子过后总觉得你父亲这番话有所暗示,是在说他已知有难,且自信能否极泰来,我觉着不无道理。”但是杜昭亦被免职,他又不得不怀疑是否杜昭过于乐天了。可要这么说出来,德琳只怕更六神无主,他索性不提,反正很多事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之前,“等”也不失为良策,“倒是你,要有吃苦的准备,这些,”他回看了眼廊庑,绿菱和墨莲正里外忙着,“还有风言风语、眉高眼低的总难免遇到。休往心里去,也不必与人争执,就是气不过,来告诉我就是。”
“我记下了。”德琳感激:从前她问过杜昭,知道秦简并非杜尚书的授业弟子,所谓“门生”不过是按常规,科举时哪个考官取录的便算在哪个考官门下——举子们所列的三成还多的门生便多属于此类——如今不少姻亲故交都在忙于自保,秦简却不弃不避,两相比较,让人如何不感叹?“德琳就不说‘谢’了。”
“不说就对了。”秦简沉声。当年他落榜,同乡一位与他宛如云泥的豪绅之子却高中,有久经科场的好心人暗里提醒他莫是被人换了卷子。他如梦方醒,多方求告,却因无凭据而屡屡碰壁,眼见着盘缠又已用尽,走投无路下当街拦了杜尚书的轿子,言辞激愤。杜尚书未怪他的无礼,喝阻了一味驱赶他的衙役,细问因果,当场出题令他作文,看罢未言,叫人带了他到客栈入住。数日后,皇榜重颁,他鲤跃龙门,而联手舞弊的生员和考官全数入狱。久后他才听同僚说,是杜尚书力排众议,甘冒着被责“失职”的风险禀报上听,重调阅了全部的朱、墨卷,发现了他的朱卷被人冒名的玄机,还了他一个公道。若说谢,他才应该谢。“今日就自行整理吧,明日再点卯即可。”德琳态度爽利,他亦直来直去。
“好。”德琳未推辞。见秦简有要走的意思,犹豫,“秦大哥……”对上停步的秦简,迟疑,“那个……你先说到的……”一咬牙,“太子殿下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