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觉得我父亲还有沉冤得雪那一天吗?”德琳抬眼。
“……呃,你父亲若真是被冤枉了的话,为何不能有沉冤得雪的一天?莫非你信不过你父亲的清白?还是你觉得尚书大人……”
“家父的为人,德琳从不存疑。只是,”德琳看着元湘,“如今的症结在于家父是否清白吗?”
恩赦的弊处她确不曾想过,故元湘的话令她一凛,有那么一刹那,以为是误会了人、未领悟到那人“不赦”背后的深意、且是好意,然在她生了希冀想更确认些,元湘的迟疑和以守为攻却让她瞬时明白,那些话不过是元湘的推测……
“你且不需如此!”德琳的讥刺未加掩饰,元湘再沉不住气,“我说了朝堂上的事,我无从论是非,”都是慧质之人,德琳明白,她亦明白,如今的症结不在杜尚书是否清白,而在于皇家是否愿意还他清白,而这一条,她长姊说不清,她更说不清,然有件事,她很清楚,“你心里认准了王兄对不住你,再说什么都是徒劳,那你就那么以为吧。只有一件,徐兴祖漏题的事,王兄不处置,你以为他是在包庇徐家,要我没猜错,你就是为这个恨了王兄的。杜德琳,你不需长心,你但凡还能动点儿脑子,就好好想想,要处置徐兴祖的话,你们杜家逃不逃得过:他的题漏给了谁?新科探花;新科探花是谁?主考官的侄子;主考官是否知情?知是枉法,不知是失职——你以为仅此而已吗?再查主考官侄子的来历,原来那是他如夫人的娘家侄子,这如夫人又是何来历?原是这主考官当年外放时违了官规礼制私娶的歌伎,本是陈年旧事,早被人忘却,如今全都翻扯出来,尚书大人的官誉、声誉会被如何诟詈,你……,你懂了是么?这时候明白王兄到底是为谁了?!”
德琳神情涩滞,元湘看得更恼,“人人都说你敏慧,却这时候才悟到?!你果真是王兄的知音人么?他身负监国重任、还要为你谋划至微,你不体谅、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恃爱生骄肆意妄为,代嫁、你本意真是要代嫁吗?我看你不过是以此要挟我王兄!他也果真是好眼光,世间那么多温柔可人的女子,他偏寻了你这么个见识为人都狠绝透顶的!寻常女子至多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倒好,你以退为进、不动声色,深扎他一刀后还能这般无知无觉的模样!杜德琳,你几世修来的福,能遇我王兄……”
“是啊,杜德琳,你几世修来的福,能遇到乐平公主的王兄?!”
一道像夹了薄冰的锐声忽然传来,德琳和元湘都吃了一惊,齐齐转头,就见两人都熟悉的一道身影从树后疾步而出,恍眼看着,整个人像喷着火似的就过来了,“杜德琳,他罢了你爹的官是为你好,他关了你全家也是为你好,把你妹子送去代嫁更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不领情、不感恩,竟然还……”
“沁儿,你胡说什么?!”元湘气喝。
“我说得有错吗?”元沁已到了跟前儿,一手紧抓住德琳的胳臂,一面直脖儿对着元湘,“我说的哪一样不是实情?湘公主,你说得对,我的教习确实又狠又绝、狠绝透顶,不然她不会知道你王兄对她爹下手还毫无反应、自个儿急瞎了眼还一个字不说——怎么,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好,既然要说,我们就都搬出来说一说!教习你别拉我,你再拦,我就到父皇母后跟前去说,让他们治我一个大逆不道、千刀万剐!”回过头来,元沁接着对元湘、浑不知自个儿已红了眼,“你王兄确实谋划至微,最初怕被她知道还特为把她送到行宫,可架不住你有个好教习,巴巴赶去行宫捅破了窗户纸,害得我教习……这你也不知是么?是啊,我这狠毒的教习怕你知道了面上不好看,也怕你难做,一直嘱咐不叫我跟任何人说!可这……”
“沁儿,你好好说话!”元湘受不住:徐若媛那次去行宫,对她说是华尚食相托,她信以为真,过后听仁慧皇后说她去羞辱德琳,她气得不行,既恨被蒙蔽,也恨徐若媛狡劣,然她并不知德琳眼睛因此……瞎、瞎过?还为了怕她难堪不许元沁说?“王兄对她怎么想的你不清楚吗?若连眼前这点儿磨难都承受不住,往后她如何与他共担大局?”元成说对她是“执子之手的喜爱”,那是把她当做未来的六宫之主,那她就要有……
“眼前这点儿磨难?”元沁的声儿都要“劈”了,“湘公主您说得真轻巧!你是看她眼前好人儿一样是吗?!你可知詹聿怀、张时景都束手无策过?为了复明,她把汤药当饭吃,顶风都能闻到她院子里的药味,又苦又涩又酸又腥,你看到她捏着鼻子把药灌下去然后一张嘴全吐了是什么样吗?你看到她吐过之后又接着喝药时的满脸眼泪吗?你也说过,她是上天赐的好容貌,可这张脸上要是插满银针你还会那么说吗?你想得出这张脸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旧痂上面再添新疤,青紫肿胀……”元沁哽了一下,“我那时最庆幸的就是她是瞎的,看不着自己可怖的模样!你说她不能共担大局,可你想过她不声不响吃那些苦就是怕王、你王兄分心、眼睛一好就要回宫是怕有人拿她针砭你王兄?这都不叫共担大局,那什么才叫?她……”
“沁儿,你这是在跟我兴师问罪?”元湘的脸涨得通红,飞快地瞥了眼德琳:她一心替王兄不值,真不知她曾遭了那许多罪……,可元沁的语气态度……“一口一个‘湘公主’、还‘你王兄’,你还能说出什么来?你是要跟我们划清界限?沁儿,你不觉得你太伤人了?我们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