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慧说“家去商议商议”,当她不想?!可丫头们哪知道如今的风向?前些日子,她爹说杜家已然尔尔,要她和徐兴祖皆撇开来,不得再轻言妄动。她以为她爹糊涂了:罪臣之女还在宫中逍遥,如何能说杜家尔尔?结果惹得她爹大怒,说前脚刚指点了人去散布杜家与乱党有染、后脚自家就被指与穆氏私下勾连,之前也是每回欲置杜家于死地时,都有不利于徐家的变故,一回、两回是巧合,多了还看不出吉凶?!非要把杜家赶尽杀绝?行,你做好和杜家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她从未见过她爹那般暴跳,惊惧急羞,顿时就落泪——她能想到她爹那是卧薪多年,难灭宿敌的挫败,却是顾不上了,唯觉失望得宁愿死了:不是说他们徐家势盛吗?怎么就这么点儿能耐?她爹还信誓旦旦说有的是办法铲除杜家,实则如此不中用!她好容易在宫里出人头地了,难道转眼就是一场空?她忧怨不止,哭个不住,她爹却是跌脚,斥道“枉我以为你是能成大事的,却这点儿担待!幸好有些话未告诉你!”拂袖而去!她哥哥也跟着拔腿走了!
她都那样儿了,她家人却如此,还有什么能指望的?过后徐侍郎虽打发徐兴祖给她送了回东西、徐兴祖也不痛不痒地说了些劝慰的话,她心终究还是冷,每叹自家命苦,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家里外头就就没有能给她借上力的人。正自怨自艾,有人却来跟她道谢、谢她这些日子的悉心照料,愿往后还能再有机缘相聚——道谢的人是纪敏,因她父亲在西疆节度使任上恪尽职守,屡有功勋,皇家诏令他举家荣迁归京,接掌兵部事务,她很快就要出宫与家人团聚了。
最早甄选教习时,纪敏就与徐若媛同住,此番入宫,出入也都是徐若媛相陪,二人相处甚好。听说此讯,徐若媛也是欣喜,诚心向她道贺,都说彼此有缘,往后更要多亲近。事后徐若媛想起纪敏往后是兵部尚书之女,且在宫中、京中都只与她最熟络,不由得意,看人看事都觉顺眼了许多……然仅只数日,忽连闻噩耗:先是刑部上表奏称原礼部尚书杜子衡之罪查无实据,跟着镇南王爷作保,将杜府女眷解出天牢,未几,上谕颁出,言杜尚书为官忠正,虽有微瑕,不掩玉质,即日昭雪,荣归故宅——宣旨的是嘉德帝身边的崔总管,亲临天牢相迎的,是太子元成!
第152章良人(上)
接太子传召时,骆清远正与耿飚在兵部督检部属,整理要交接的文牍——新任兵部尚书、原西疆节度使纪渊月内就要赴任,时日并不宽裕,好在王晷事发后,兵部已彻整过一回,此番倒能省些事。这数月来,耿飚又管治军、又管公务,早苦不堪言:安王元信是在,可说句逾矩的,他就好比钟馗画的符,紧要关头祭出来镇个妖伏个魔的成,却总不能指望这符儿闲来无事还知道去捉鬼。故一听兵部有人接掌,耿飚眉眼都是“谢天谢地”四个字。有人背地里酸他“强颜欢笑、故作姿态”,意指他原本是距尚书之位最近的人,资历、阅历、名望也都不差,穆郡王之乱中更被皇家委以重任,有忠且有功,升一升眼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谁知这水一拐弯儿流去了别处,心里不定怎么窝火呢,面上还装豁达大度。
这些话也传到了耿飚耳里,倒未介怀,对跟随多年的部下道“爱咋说咋说去。将军我是什么人你们不知?抱什么不平?”部下们便都无话:早在青年时期,耿飚便说自家有忠心无野心、还略有才能,天生给人当好膀臂的。数十年来,他倒真应证了自家的话,不论在何职位、做何人下属,都独当一面却从不争功、甘居下位,即便后来在军中举足轻重,依旧道耿某是将才而非帅才,论治军练兵,少有人能出其右,其他的、尤其是官场学问则是强他所难了。
骆司库颇高看耿飚,曾道人在微时多谦恭,登上高位仍能清醒如初,自知自律、不为名利所惑而专注自身所长,实在难能可贵。因此骆清远虽是回京后才与耿飚相熟,实则敬重已久。此时清远已从自个儿的渠道得知纪渊节度使的荣归另有隐情:皇家昭告的穆郡王谋逆案,有许多关节被隐去了,其中一件便是西疆的三千军马失踪,虽经萧隐樵、霍项多方查证,此事确属逆党精心布局,非纪渊涉乱,然治下出如此大事竟一无所知,纪渊的失察、失职不言而喻。昏钝至此,边关要塞如何还敢放心置于他手?不过纪家驻守西疆多年,军政要职多为亲故,且还有一手打造的号称“纪家军”的嫡系——或正因此才觉得高枕无忧,以至荒疏了治察——若贸然问罪苛责,恐生异变,实于方安的政局不利,且封疆多年,纪渊总是功大于过的,是以从边关安危、社稷安稳、臣子归心诸项考量,皇家隐过彰功,将纪渊升迁回京,另派忠良接守西疆,实可谓一举多得了。
清远谙知内情,亦就想到了无论纪节度使其人如何,日后都不至有损于耿飚:有了王晷的前车之鉴,皇家不会再令兵部尚书坐大,明面上不直接掌控,安王元信的闲职可还一直挂着,而军中于耿飚又如水之于鱼(唯有这句他曾对耿飚说及,令耿飚点头大赞“骆少师知我”),如此一来,还有甚是可忧的?
如此洞观时事,清远却是不解元成因何找他,及到了德阳殿——不知何时起,太子公务之所挪至此处,而非从前近内宫的文华堂。“免了。”未及他行礼,案后的元成便挥手出声,起身立等他近前了,递过一张薄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