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留下什么了?”太后默了一阵才问。
“无。他去得很干净。”未留下绝笔,也不曾攀扯他人,“是穆化隆和南诏王挑动的王叔。”元成看着靖懿太后,“皇祖母可还记得孟才人?”
靖懿太后一震,惊看了元成,好一会儿,闭目长叹,“冤孽啊。”
元成两手扶了靖懿太后,“皇祖母,孟才人是怎么死的?”
“哀家下令击杀的。”
“……”
“她妇德缺失,祸乱宫闱,哀家与你母后为皇家颜面,把她贬入冷宫,只令她不能再生事,余下还都按才人的份例,她的孩儿也由你母后亲身教养。这已是看在她南诏公主的身份上,网开一面了,谁知她不但不感恩,反生出恶毒怨念,那日趁人不备,从冷宫里偷溜出来,跑到彤辉宫吵闹要孩子,恰逢恭嫔去给你母后请安,乳母抱了恭嫔的女儿跟在后面,被她劈手夺了去……”,八个月大的小公主,看见人就笑,会咦咦哦哦地跟人搭话,被那个疯女人举起来,叫嚣着“恭嫔,你害我!我叫你也尝尝失去孩儿的滋味”……,襁褓坠落,可怜的小公主连哭都未哭出一声……,“她害了恭嫔的女儿,更形癫狂,暴跳詈骂,无法可止,哀家遂命人乱棒击杀了她。”
“恭嫔……是端妃娘娘?”
“是。”
元成恻然:竟是如此秘闻,难怪恁多年来,宁王的生母鲜被提及,想来当年事后,太后和她母后设法封口了,只是孟才人的死瞒不住,她是南诏公主,犯错被罚还罢,人没了,不管说是疯癫还是说暴病,总要知会南诏一声。而消息一出,穆郡王便不难知道实情:当日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了。未料多年后,穆郡王能以此发端,策动叛乱,实在令人……
“这些话你都问过谁?!”靖懿太后打断了元成的慨叹,神情急迫。
“唯有皇祖母。”元成简洁。靖懿太后明显一缓,手却紧攥了元成的,一眼不眨,“成儿,这些话万不可再提。尤其,你父皇跟前儿,你可知?!”
“孙儿明白。”
元成神色语气都坚定、清楚,靖懿太后方觉她急切中把他当成孩子、忘了他是胸有韬略早已独当一面的太子。“皇祖母,您可想过当年若是裕王叔被立为太子……”
“他不能为君。”靖懿太后摇头,看着元成,“他太过多情,优柔寡断。天启需要的,是你父皇那样的君王。他,本可一世为良臣的……”
“皇祖母节哀。”元成恳劝,终知嘉德帝为何对靖懿太后尊崇有加了:与他不同,嘉德帝是经过诸兄弟的多番竞逐,才被立为太子的,当中亦有立裕王的呼声,彼时靖懿太后位摄六宫,若有一丝儿私心……。孟才人的事上,她亦是站在大义一边,逐走了裕王。她和母后苦心瞒下裕王与孟才人的私情,既为了宫闱太平,也是为了嘉德帝……,所谓女子楷模,当即如斯,“皇祖母务必保重。您为皇族殚精竭……”
“放心吧。”靖懿太后拍了拍元成的手,不叫他再说,“皇祖母这些日子反复想过了,如杜教习跟哀家说过的那句话:‘若事情能重来,还是会做一样的择取,那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皇祖母这辈子,有憾事,可没有要悔改的,是以会好好儿保重,不然倒显得好人没有好报了。”元擎的身后事全安排妥当,她放下心头大石,往后,她还要在神佛面前为那糊涂的儿子赎罪祈福,是以,她会好好爱惜自身……
看到靖懿太后的坚强,元成感佩不已,想到太后提起的话,心中却是苦涩:若事情能重来,他还是会做一样的择取——他是天启的太子,大局是他唯一能选的,再如何犹豫,最终都得这么选,可他还是后悔……,如果,他没有因为大局舍弃了杜尚书,她有没有可能,一点点儿真的喜爱上他?
第171章迢迢(二)
元成不敢想那个答案:“有”或“没有”,对他都是深渊,“有”,会更痛悔,“没有”,则更灰心自卑难以自容,故而,他不去想,只披挂起“若无其事”的盔甲,尽心做个令人称道的储君,那么,就算再被人瞧不上,当偶然想起、如果她还会想起的话,想起曾经诘问他的“太子又如何”,会承认至少在这一条上低看了他。
元成拼了股傲气,接下来一日未歇,把公务逐样接了回来,嘉德帝顿觉轻松——先也说过元成,连月来操劳奔波,休养些日子或慢慢接回去也使得,元成只道不碍。看他精力十足,嘉德帝便乐得放手,如此到了冬至前两日,到底顶不住,染了风寒,侥幸不发热,喷嚏眼泪的可未因他是太子便少了哪一样。太医们不敢轻忽,诊看过了倒也意见一致,都道服几帖疏散的方剂加静养就好,恰好跟着便是冬至节,元成遂遵医嘱静养,随后的冬至节筵亦未出席。
节筵还是设在彤辉宫,诸般也都是旧例,只是,“今岁不如往年热闹。”十公主元漓难掩失望,未等人问,又叹着道,“这就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了。”她刚九岁,如此感慨未免令人好笑,瑜妃更是叫着她名儿,说“漓儿你这话若是明年说嘛,那时你馨平姐姐嫁了,确是‘人不同’了,今年怎么能说……”
“今年就‘不同’了。”元漓翻眼,说去年有太子王兄、宁王兄、木槿姐姐,今年他们都不在,格外多了安顺姐姐,一年就变了这么多,还不是“岁岁年年人不同”?瑜妃本想借话再为馨平公主要些赏赐:馨平公主前月被指给吏部郎中陈鲁直,殿试出身的,在吏部又得器重,人才前程挑不出什么,可除此便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人脉靠山更谈不上,瑜妃自难称心,却不敢违拗:和亲那回逆了皇意,这回要再逆,馨平就得等着终老宫中了,故她只能见缝插针,寻机提一提馨平的婚事——若能令帝、后生出恻隐,多赐些嫁妆,也算能弥补几分。谁知元漓一句话堵了,还说出那许多,令人都知她未用心,否则怎会未发觉今岁少了谁?尴尬气恼又无法计较,元漓却还有话,说去年兄弟姊妹们说说笑笑的,都没玩够就散席了,今年倒好,打安王兄起,连湘姐姐、沁姐姐在内,一个个的都不怎么说话,这如何熬到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