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帝得知实情,再未见过元俭——穆、王之乱后,皇家清查的力度远超世人所见,元俭与穆郡王的渊源,不可能不被查,深查之下,还有多少能遮掩住的?嘉德帝的寒心,远甚于宜王的知而不报:元俭是他最器重的长子,他对他的信赖,仅次于对元成……嘉德帝曾深以为傲的,便是父子间无猜忌、子女间相处和睦,实情却给了他劈面之击……经此重挫,不杀、不见,已是他对元俭、对自家最大的仁慈……
若没有最后的事,也许元俭会幽居府中,寂寂终老,也许日更月替,终有一天嘉德帝会释怀,父子重修天伦,到底如何,无法可证,唯有种种身后哀荣,向世人昭告着皇家痛失长子的悲恸……
这些事,元成都未瞒德琳,唯有一件,只字未提——不光德琳,对谁他都未提:那日元俭到了最后,说到律儿,他重重地告诉“他是父皇嫡亲的孙儿”,元俭面上乍现的光令他确知猜对了:元俭确曾疑虑过出身。而若还猜的不错,这疑虑是拜穆化隆所赐,当是他有意误导,令元俭怀疑自身是裕王之子——移花接木、混淆黑白是他用熟了的手段,传书蛊惑裕王时,便是如此。
霍项查到王兄曾调阅过宫闱内档,从孟才人入宫直至病亡,那时他便在怀疑?可王兄确确实实是父皇的血脉——非他粉饰太平,是他亲眼看过孟才人与裕王的情信,她悔叹这一生被身份责任、名声礼法所缚累,若有来世,拼了千刀万剐,也要有哪怕一次的身心相属;而裕王叔的话本里,也说的是公子莒立誓要代玉才人为“她的”孩儿打算。由此可见,孟才人与裕王叔虽有私,却并未逾越雷池。穆化隆不管知不知这一层,挑着无益于王兄的旧事、且极可能是篡改过的旧事来间隙王兄与父皇,浑不顾王兄是否会因此感到屈辱、受尽折磨,其心实在是险恶之极了。
回过头看,也亏他凡事多想一步,刻意说出“嫡亲的孙儿”:若什么都不知,此话并无异样,听了也就听了,而有疑窦的话,自是一听便豁朗——亲子之子,才能称做嫡亲的孙儿……王兄当时的震动,令他万分庆幸说了这一句,总算有一件事,能令王兄安下心……
事后,他曾突想起穆化隆事发当日,嘉德帝说的“你是朕的儿子”,当时听,是在告诫王兄、群臣勿被穆化隆的狡言离间,细想起来,有无可能,当年的事,嘉德帝并非一无所知?!出于与皇祖母、母后相类的甚至更多的顾虑,诸如与南诏的国事、与裕王的君臣手足——哪一桩都棘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父皇选择了信从皇祖母与母后的处置,令孟才人之事归案于后宫恩怨?那么王兄在被软禁的日子里,可曾深思过这话?可曾感到过安慰?
他无从得知,也,永无法向任何人问及——或者,并非无法,而是不能:不是所有的真相都适宜被揭开,尤其,为了生者计。对此,德琳与他不谋而合。
元俭七七之后,李蕙请大公主元沔代求仁慧皇后,想请德琳过府一见:宁王临终时,德琳在近前,她这显是要多知道些宁王的事。仁慧皇后怜她心意,叫傅尚司去告诉德琳,恰元成下了朝来请安,闻言道“正好儿臣有事找沁儿”,强领了傅尚司的差去了寿昌宫。
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元沁在屋里待不住,与德琳在廊下荫凉里闲话,看到元成进来,“哼”了声,白了他一眼,草草行了礼,又白了德琳一眼,甩手转往后廊去了——她很是气愤德琳又跟元成走到了一起:没人明说,可她不瞎,从回了宫,那正主儿是没怎么来过,架不住李总管、瑾言腿儿勤,三天两头往这儿跑,美其名曰看杜教习的伤,天地良心,她是手伤,嗯,尽管当初看到的时候是挺瘆人的,没有义甲给俭王兄弹琴弹成那样,她是以血偿知音……,不提这个,只看她被太子王兄欺负成那样,不声不响的就放过了,真是没出息!
“她又怎了?”看着元沁气鼓鼓地一迳走开,元成含笑,一双眼只在德琳脸上。
“您怎来了?”德琳不答:李总管、瑾言回去能什么都没告诉?元沁恼什么还用她说?
“不许听她挑拨!”元成认真,被德琳睨了眼,笑着举手,“知道了。等忙过这一向,我好好儿跟她告不是。”遂说了李蕙要见她的事。
“这个……,我一直有个想法,不知应不应当……”
“你说。”元成鼓励,不知德琳因何犹疑。
“宁王殿下当日要我告诉宁王妃不必替他守节,此话,不告诉王妃可好?”
“为何?”
“……太伤人了。殿下的本意是要为王妃好,可对王妃而言,这是绝了她的念想儿,是说殿下并不在乎她的情意……”
“我明白了。”元成点头,王兄的心不在宁王妃身上,他的善意,便仅出于他的立场,并未体谅宁王妃的心境,“那你要如何?”她当时答应王兄了。
“换个说法?”德琳轻松许多:本以为要费许多口舌,不料元成竟懂她的意思。因说了她的打算。
“好。”元成赞同,“这不违背王兄的愿望。他若有知,不会怪你改动遗言。要怪也是怪我,是我许可的。”
“……好。”转天到了宁王府,德琳说,“殿下要我转告您,‘往后诸事,一定要随自己的心愿’,说您安好,他才能安心。”
第184章露晞(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