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再想,拔脚朝石阶通道飞奔。刚沿石阶奔下一半,忽听石室内传来朱云离的厉叱,和小男孩儿的哭喊。她跌跌撞撞扑向石门,小男孩儿忽又尖叫了一声,一道红影自门内激射而出,杜息兰吓得浑身一抽,见红影是朱云离,方才倒出一口凉气。
朱云离刚弹出门边,忽地转身,双臂连挥,左左右右左右右右左右左右……一口气对着开启的石门中间连划二三十道折线。石门内有尖啸的风声盘过,朱云离衣袂飞扬,倒退几步,伸手攥住大型虎口中的吊环,朝上一抬,石门嘎嘎连声,缓缓闭合,那尖声啸叫的风,也慢慢消失在门后。
朱云离双腿一软,腾地坐倒,缕缕鲜血顺着他的口角与眼角滴下。杜息兰如筛糠般发起抖来,伸手便要替他擦拭。朱云离忽然冷冷地说:“不必,虽受重伤,但死不了。”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挣扎着扶墙立起,探手将另一具小型虎口中的吊环一拉,石门右侧的小小暗格蓦然开启。
二人聚精会神,听了一晌,但觉呼啸的风声已自消失,石室内唯留下小男孩儿不住的喘气声和呜咽声。杜息兰心中抽搐,叫道:“宝宝!宝宝!”下意识想去暗格前张望。朱云离一把拖住她,喝道:“莫要靠近!”
他将杜息兰揽在身后,杜息兰再也忍不住,掩面泣不成声。朱云离却深吸一口气,突然狂笑起来,他将脸转向暗格,大声说道:
“顾无音!你终于中计了!”
他喉结滑动。面上犹存残余的恐惧,但更多的却是紧张与激动:
“自从我在京师落脚后,你就一直在寻我。我知道你有疑心,就算找着了,也多半会先潜在暗中观察。以选择时机下手。因此我想了这个办法,借着对这孩子下手的机会,把你引诱出来——你本以为能解救他吧?可我倒要问你一句,你敢确定这个孩子就是穆青霖吗?!”
石室中一片死寂。朱云离蓦地提高嗓门,继续将声音一一送入暗格中:
“十七年前我曾吃过你的暗亏。吃一堑、长一智——我若告诉你,另一个孩子几年前就病死了。而你身边的这一个,是我为了混淆视线,特意寻来养着的,你又会作何感想呢?
“天台派其他人,我一个都不怕。我最厌恶的,就是鬼鬼祟祟的你!你总是一副道貌岸然、漠视红尘的模样,可私底下却又爱多管闲事,到处趟浑水——如今你就同这个身份不明的孩子一起乖乖呆在地牢里吧!你因他而失去了自由,敢问你是打算疼他呢……还是恨他?”
他伤势甚重,似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停了一停,又叫道:“这地室三面密封。唯一的石门后被我布置了三条隐弦,交织错杂,你再也休想像方才那般用泼雪法钻空子!而那洞穿锁骨的链条乃皇家秘制而成。名唤‘消魂’,链与锁的材料都属人间罕有,休想轻易碾断,唯有我才能用钥匙解开!”
杜息兰痛哭道:“云离,莫要说了!”朱云离朝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忽也住口。又仔细地察听。但闻石室中毫无回应,唯有那小男孩的声音还在呜咽。但呜咽声越来越小。杜息兰心中担忧,问:“顾无音真的被关在里面了?”
朱云离犹豫一下。道:“瞧方才的情势,应该是的。”杜息兰道:“你封门时有没有瞧见他的人影?”朱云离眼中掠过一丝狐疑,道:“只有劲风,没有人影……但直到石门关闭,风声都在里头,所以……”
杜息兰紧张地朝四周望了几圈,低声道:“但愿他没出来,但愿他还在里头。”忽尔想起甚么,又叫道:“你穿了宝宝的锁骨!倘若他因此殒命,如何是好?!”
朱云离决然地道:“我下的手,我很清楚。他绝对死不了。那细链材料异特,不会像寻常穿骨铁链那般锈烂,反而有镇定外伤的奇效。因此宫中专用来对付需留活口的重犯,整个皇宫中这样的链条不超过三副。他锁骨处的伤口只会限制他的行动和习武,但不会夺去性命。”
杜息兰道:“你想平安度满十七年,把他俩一同关起来也就是了,为何非得穿骨……”朱云离忽然冷冷地笑了笑,高声道:“真真假假,游戏才更好玩!顾无音,穆静微正在天台山等你的消息罢?你还有能耐传递消息吗?你还敢传吗?”
他又冷笑两声,接着说:“虎毒不食子,说的从来就不是我朱云离。我最后丢给你一句话——这孩子,可能是我的,可能是穆静微的,也可能与天台派根本毫无关系!你还有十年的时间,坐在石室里头,慢慢地猜吧!”
他说完这几句,转向杜息兰,道:“息兰,这大型虎口机关,人人都能开。但这小型虎口机关,我会加以改造,具体开启方法,将来唯有你知我知。从今天开始,给那孩子送水送食物,以及定时开启暗格通风换气之事,便要麻烦你了。”
杜息兰低低地“嗯”了一声。朱云离又冷冷地道:“若有人手眼通天,竟能寻到这里,还敢开启石门硬闯,门后的三条隐弦,定会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缓缓阖上暗格,石室复又陷入黑暗与沉寂中。
天慢慢地放晴了,积雪也消融了。有年轻不知情的乐舞生曾误入关帝庙,皆被“鬼影”除灭了。
渐渐地,人迹越来越少。关帝庙和周围的院子,终于一一荒芜。朱云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几乎很少来了。
杜息兰每个白天都会来两次。小男孩儿很瘦弱,却依旧顽强地慢慢长大。杜息兰注视他的目光,有着一如既往的温柔与怜惜,仿佛那天以他性命要挟“雪中怪物”的事,从未曾发生过一般。可他每每问她自己的身份,她却从不肯正面回答。
可关帝庙却又有了新的不速之客。
很多天之后的一个夜晚,院墙上突然冒出两只小手。小手用力扒住墙头,一颗圆圆的脑袋缓缓冒了出来。须臾,一条弱小的人影艰难地在月光中浮起,费劲地翻过院墙。
那是一名年仅六七岁的女童。乌发大眼,洁白的脸庞上却表情冷淡。她穿着乐舞生惯著的道服,道服不甚合身,她的袖子和袍摆都拖在了地上。她贴着墙根慢慢行走,走几步,就朝四下左右瞧瞧,若确定无人,便用稚稚的童音极低地唤道:
“师父。”
她似已走得习以为常,也似已唤得习以为常。每一声“师父”,都得不到回应。她依旧面无表情,继续走走停停、低声轻唤。
幼小的人影,慢慢朝高大的关帝庙走去。
快到庙门前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双眼蓦然圆睁,仿佛嗅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
须臾,她突然伏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面上。漂亮而冷漠的脸上,表情仿佛生起一线变化。
她侧卧于地,一耳细听,缓缓地爬行。她探索了很久,终于挪到了一块覆盖于下水道的石板边。她挺起身,半跪着,将小嘴凑近落水孔,原本稚冷的童声,终于带上了一丝惊讶与欢悦:
“师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