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从袖中拿出一沓纸放到桌上,少女抬眼看了一下,见是票银,小额为一张的,却不知母亲何意,温氏微笑温柔:“这是娘给你的梯己,六百两银子,你收起来攒着,也不必花用,家里每月给你们五两月例,你想要什么首饰什么衣食只管跟娘说,娘来置办,只是莫跟你的姐妹们说,你十姐刁钻,爱计较,还贪财,又是个爆炭脾气,娘私下给了你什么东西都别说。”
少女道:“我不用什么零花的,衣服吃食我都不挑,你还是收起来吧。”
温氏忽意识到了什么,问:“她们不给你买零嘴吗?你也没首饰对吧?在那里很清苦对吧?家里每年都送份例银子来啊,足够你锦衣玉食,她们竟如此屈待你?”
少女心中不悦,停下调羹,语气带了一丝冷:“是我不爱,观里什么都有,我素常爱吃的只有后山的菌子和冷水鱼,杂七杂八的糕饼蜜饯我皆不喜,那些银两师傅都交于了我,我送给山下的穷人了。”
温氏听出了女儿的不愉,只好打住,把话转移:“还有件事,你的表字你祖母在时便取好了,明年你及笄了把那玉锁刻上,唤作‘定柔’。”
少女顿时来了兴趣,惊异地看着母亲:“定柔?定字,不用避讳父亲吗?”
温氏挪挪圆墩靠近女儿,笑道:“你祖母做主,自然无有不可。”
少女想了想,问:“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温氏点头:“茜若幼薇,古诗小雅《采薇》中说,我戌未定,薇亦柔止,定为安固也,属性为刚,柔为水也,意思为亦刚亦柔,韧如蒲苇,磐如坚石。荏苒茜草,百折不挠,百辱不屈。”
少女莞然一笑:“甚好,我喜欢。”
这一笑让温氏看怔了,女孩侧脸对着她,吃的发了薄汗,伸手将碎发拢到耳根后,纤巧无比的小手,手背嫩生生像脱壳了的蛋白,指头若削出来的雪葱小段,指甲粉透似珠贝,一头乌丝斜搭在肩上,如云瀑倾泻,幽香可闻,皮肤底子极薄,光影穿过脸蛋,映透出一颊红彤彤的娇嫩欲滴,双瞳翦水脉脉,眼睫攸忽一闪,又隐约含着迷茫愁绪,似朦胧了一层淡薄若无的雾气,小嘴宛如个樱桃果子,嫣笑间腼腆地露出可爱的门牙,真真甜美到了极处,让人心也跟着甜了起来。银烛荧光,一室暖色,那娇巧的身影投影在地上,轮廓柔嬛曼妙。
她听人说过,这世间极美的美人是眼若桃花带雾,美在骨头里的。大概就是女儿这个样子了,竟不敢相信是自己诞育出来的。
心里思量着,日后定要给她寻个才貌俱佳的贵重夫婿,方不负这般美貌。
第20章君子有不战战则必胜……
同一时刻,中京皇宫,雨终于停了,树干湿哒哒滴着水。
康宁殿宫人在摆晚膳,太后亲下厨做了几道,一边净手一边望着几个菜式。
锦叶堆笑道:“陛下真是至诚至孝,不管朝务多忙每隔几日总要陪太后进晚膳,不枉太后辛苦亲自下厨。”太后接过帕巾拭手:“都是他幼年爱吃的,好多年没做了,也不晓得火候下料还合不合他的口味,禝儿偏好野生菌菜和淡水活鱼,自小到大竟也没变,这素烧和清蒸看似简单实则极难拿捏。”
刚说罢銮驾便到了,太监高唱:“陛下驾到!”众宫人跪拜接迎,齐呼:“陛下圣躬金安。”皇帝闲步走进,身着玄色缀绣双龙补燕居服,腰系革带和大带,太后见他穿的正式就知去了太庙,方才回来,皇帝拱手:“母后万福懿安。”
太后一见儿子就合不拢嘴,这孩子是她的骄傲。招招手:“我儿免礼,快坐。”
长条八仙桌上铺着提花龙纹黄绸桌围,垂着金线流苏,除尚膳局例行的十几样脍炙,另太后亲做的三四样小炒和汤羹,又几样荤素搭配的冷盘,金炊玉馔,热气腾腾,冷盘沁香阵阵,太后束着袖,亲盛了一碗菌汤,蔼声道:“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牛骨汤煨的,熬了一个多时辰呢,仔细烫着。”皇帝抬手接过,知是母亲又受累下厨了,心中感动,握勺尝了一口,点头:“甚好!”
康宁殿众人皆退到一旁侍立,屏神静气,太后和皇帝家宴是不许他们在旁布菜的,太后一边给皇帝夹一边劝进,皇帝连连道:“母后受累,儿子自己来。”
太后挥手示意众人屏退,众内侍宫人鞠身一福,整齐地列成一字队步出东配殿。
太后又为皇帝夹了几块鲈鱼,剔去骨刺,放入骨碟,皇帝提箸吃着,太后坐下来静静瞧着他,眼眶开始浮上热,欣慰道:“真不敢相信,你已长大成人,成了一国之君,至尊天下,成了国家的地维天柱,擎天立地,为我们赵家屹立着这社稷广厦。”
皇帝眉峰一动,放下了牙箸,拿起手帕拭口,太后泪水已大颗大颗掉下来:“竟像做梦一般,娘阵痛了两天两夜,筋疲力竭,生下来哭声响亮,九斤重的一个大胖小子,天庭饱满,白胖红润,那小腿,襁褓都装不下,全然不似刚落草的孩儿,只好换了大些的包被来,娘那时就愁啊愁,怎样才能将他培育成一个未来的明君,让他了解天下疾苦,让他顶天立地,那是多遥远而艰难的路,如今方知白驹之过隙,这么快你就穿上了龙袍,坐在了那金殿上。”
皇帝表情凝重:“是以,儿子一刻也不敢忘记母后的教诲,为天下谋安定,为苍生谋福祉。也不敢忘对父皇的誓言,凡为国家痈疽者伐肉除之,必除之!”后面一句语气带了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