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通摇了摇头道:“并非常年都是如此,互市的时间大多是在秋冬之际,此时正值草原上秋高马肥,那些部落自然要趁此时节换取一些过冬的准备,等到入冬之后,大雪封路,一年的互市便会告一段落。”
“那这互市的对象,是针对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吗?”贾瑛又问道。
邓子通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北方寒苦,这茫茫无际的草原看似无边,实则每一处都是有归属划分的。对于草原上的那些部落来说,归属地越大,适合放牧的草场就越大,这个部落就越强胜。同样,在草原上只有强大的部落,才能获得更多的草场。而那些小部落,因为没有足够的草场养活族人,要么是被大的部落吞并,要么就会迁徙,远走他乡。
迁徙的方向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向北,要么向南。只是越往北方,越是苦寒,不是所有的部落都愿意向北迁徙的。我们要支持的就是那些南下的部落,让他们有足够的资源,能够生存下去,再次回到草原上抢回属于他们的草场。”
贾瑛闻言,不禁微微沉思起来。
邓子通所言许是轻巧了些,那些南下的部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牧场,就只能变成流浪部落。而流浪部落想要活下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抢劫。
抢劫的对象也只有两种。一种是那些比他们的部落规模还要小的,却拥有自己草场的大部族的附庸部落。不过抢劫了这些部落之后,必然会面临起宗主部落疯狂而血腥的报复,所以这种抢劫一般不会长久。而第二种对象,就是南方富饶的大乾了。
一但没了活下去的希望,这些胡人就会拼死一搏,南犯大乾边镇,抢夺粮食牲口,还有盐巴。几百年是号称宣隆盛世的年间,这种事情也常有发生。
而一个互市贸易,却是给了这些部落一个宣泄口。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大乾最不缺的就是人口,可他们不同,部落中每一个成年的壮丁,都是他们在草原上活下去的资本,一但部落的成年男性人口跌破一定的界限,那他们这个部落就只能等待消亡了。
所以,只要能够生存下去,他们通常是不会轻启战端的。有了一个互市场所,他们就能用战马牛羊换取盐巴、粮食、茶叶、丝绸,偶尔还能换取一些铁锅。
粮食用作过冬活命,而盐巴茶叶丝绸铁锅则被用来与草原上的那些大部族进行交换,弥补他们的损失。
盐铁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极其稀缺的生活必须品,没有盐人就没办法活命,没有铁锅,煮肉就只能用牛皮袋子。不过对于盐铁的出镜贸易,大乾的官方控制十分严格。而丝绸、茶叶则是草原上的贵族最喜欢的奢侈品,用丝绸茶叶换取战马牛羊,是大乾官员们最乐意的事情了。
于这些部落而言,他们有了不用死人就能活下去的机会。而对于大乾的边镇将领来说,用一些微不足道的资源,换取胡人不再南犯叩边,这是一场十分划算的交易。
这也算是变相换取和平吧。
只是这种和平并不能长久,一但匈奴王庭决定南犯,那么这些靠近大乾边镇的小部落,则会被充作马前卒,用来消耗边军的实力,等到双方都精疲力竭之际,匈奴王庭的主力就会突然出现,很容易就能突破一处边塞关隘,从此处逐渐扩大豁口,长驱直入。
无论是大乾的朝堂,还是匈奴的王庭,都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就看谁棋高一筹了。
邓恩遇腾出了自己的总兵府,还举办了一次盛筵,用来款待北静王,新主旧仆,宾尽主欢。
巡边的队伍在大同镇要停留上几日,周边附近的关塞守将都要来此参拜新任北静王,一是认识一下他们的新主子,而是向水溶汇报边镇的情况。
至于贾瑛,还有督察院派出的茶马、巡关、屯田各道监察御史,则是需要履行巡边的职责,代表朝廷和北静王巡查边塞要地。包括司礼监派出来的大小太监,这几日都难见踪影,往来于总兵府和镇守太监府之间,也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说是巡查,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总兵府的人陪着,就像是公费旅游一般,一路吃吃喝喝,甚至酒宴之上,都有不少商贾作陪。
这一路下来,贾瑛与几个监察御史都收到了不少稀罕的玩儿意儿,有的是南来北往的商贾送的,有的是边军中的将领送的,多是一些上好的毛皮、山参、鹿茸之类的东西。可莫要小看了这些,这些东西若是在京城,随便一件,都能卖出大几百两银子的,足以顶得上这些官员好几年的俸禄了。
正七品的监察御史,一年不过九十石的俸米,折银五十两而已。
“贤弟,我为你介绍一人,这位是范亭,字寿国,出身太原府范家,乃是我的至交好友。”酒楼之中,邓子通拉着一人为贾瑛介绍道。
只见那人向贾瑛抱拳道:“久闻贾大人之名,今日难得一见,实乃寿国三生之幸啊。”
太原范家,是山西的望族,也是最顶层的晋商,便是贾瑛也曾听说过山西范家的名号。
“范兄有礼!”贾瑛抱拳轻轻回了一句,对方虽出身望族之家,可也不过是一介商贾罢了,商与官之间,毕竟还是有些距离的。
却听范亭又说道:“说来我等晋商还要好好感谢一番大人才是,只是苦于无人引荐。”
贾瑛好奇道:“哦?范兄何来此话?贾某并不记得与晋商之间还有过往来。”
范亭笑回道:“大人许是不记得了,我等晋商之所以往来边境如此频繁,其根由其实还在大人。大人可还记得扬州盐政之事?”
贾瑛闻言,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在扬州帮林如海处理盐政之困时,曾与山西的晋商接触过,只不过那时他只是一个牵线搭桥的,未曾过多留意那些人的来历,想来其中应该是有山西范家之人的。
贾瑛微微一笑说道:“范兄说的可是票盐一事?”
范亭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事,正要感谢大人给了我等晋商一个参与江南盐市的机会。”
贾瑛摇了摇头道:“范兄却是谢错了人,票盐一制,乃是朝庭盐改善政,要感谢也是感谢朝廷才对。”
何况,贾瑛自也明白,范亭此话不过就是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的商场社交手段罢了,若真要感谢,又何必等到现在,范家在朝中又不是没有人。
一边的邓子通却插话道:“贤弟就不必过谦了,你却不知,此政一出,不说晋商如何,却是为我边军解决了大麻烦。想要养活数万大军,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年朝廷拨下来的粮草根本不够,还需要父亲自筹一部分,如今倒是好了,不仅不用再为军粮犯愁,而且还有人给亲自送过来,贤弟当得一声‘谢’字。”
贾瑛看向邓子通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世兄就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了,那时的贾瑛还是一介白身,如何能有这般能耐,这都是傅大人与林大人之功,还有陛下和朝廷英明善政,与我实在没有多大的干系啊。”
“都要谢,都要谢!”邓子通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贾瑛回到座位上。
却见另一边的范亭突然拍了拍手,当即又几名侍女人手端着一个木匣走了进来,范亭看向贾瑛说道:“边塞穷辟之地,也没什么能入大人之眼的东西,范某备了一些山货,聊表一番心意,还请大人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