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澈思索这话里的真假,都说酒后吐真言,可是面前人是一朝天子,所以他只信七分。
陈铮忽而又是说道:“在这一点上徐暄就高明很多,他也有私心,朕知道,但是徐暄知足,知足者常在。他不想福荫子孙朕不信,无论是秦淮边上大发慈悲,还是西蜀道王城里血流成河,其实有一半是在给自己的后人铺路。”
卫澈皱了皱眉头。
陈铮大笑说道:“你不清楚不理解都是正常的,朕当时也不解,到了如今才知道,徐暄不是慧眼独具,是遍地撒网,只要有一个能捞上来鱼,他就赚了。毕竟他是用朕的手段来卖他的恩情。二十多年前的秦淮边上,一条花船失火,死了一个皇子,活了一个道僧,后来这个道僧巧也不巧的救了徐江南一命,这事赚不赚?但你要说徐暄在二十年前就能看到这一幕,我不信,这样的手段,说是鬼神莫测都小看他了。
不过也有看走眼的。”说完陈铮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卫澈,笑道:“卫家算一个?前凉州刺史李怀算一个?”
卫澈默不作声,陈铮已经开始倒第三碗酒。
自饮之后说道:“其实不仅是你,包括我在内,有时候也捉摸不透徐暄的想法,要说忠臣,徐暄铁定算一个,可要说死忠,又不像,虽说每回办事都漂漂亮亮,可是暗地里的小动作不少,我懒得去管,知道徐暄懂得规矩,不会出格,可要说他是奸逆,他为了西夏连命都陪上了不说,还担上了后人性命。
尤其是徐家子这一块,我之前是真的瞧不明白,时至今日,才觉得拨开了云雾。”可能酒的缘故,话到这里,陈铮竟然不自称为朕。
陈铮小酌一口,笑问说道:“你说如果徐暄不作为,如今的局面如何?”
卫澈思索了一下说道:“徐江南必死,徐家亡了。”顿了一会之后又是说道:“可能还得摊上一整个唐家。”
陈铮等了一会,眼瞧卫澈不说话了之后,这才轻声说道:“你小看了徐暄,他是个江湖骗子不假,可能把虚假把式做到朝堂上的骗子,本事也不一般。其实你说的都没错,徐暄倘若不作为,我只能将假案作实,就算是李闲秋,二十年来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不过如此一来,北齐在西夏的那些暗子永远查不出来,这就是最大的隐患。
而且西夏需要时间,北齐就不需要?都在修生养息,我可以很直白的说,前十年北齐势大,再十年势均力敌,再十年是西夏势大,再往后,西夏无望,终成鱼肉。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卫澈喝了口酒,他没怎么说话,却是觉得口渴,可能是这些朝廷的隐秘话语着实带着魔力。“圣上重情,皇后身死二十年不愿再立。”
陈铮摸了一把手指上的翠绿扳指,笑着说道:“是个滑头。是啊,我二十有三为太子,算而到今也快到知命之年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留给西夏的时间,也不多了。徐暄的提议就挠在朕的瘙痒处,不然靠着谢长亭稳扎稳打的路数,再过十年二十年,西夏就被拖死了。好在谢长亭也是个将死之人,他也有野心,就算徐暄死了,他也被徐暄压了整整二十年,想着剑走偏锋一把,这才给了西夏机会。
而徐家子虽说被徐暄推出来当了卒兵,可过了卫城和江湖九品的河,那就成了车,进退都能将军。
你说徐暄有没有能耐?徐家十死无生的局,偏偏被他周转出了一条生路。”
“其实不止,整个西夏本是外强中干,却被他构出无人可敌的夸张光景,还让天下人深信不疑,向上天替西夏借了修生养息的二十年,这才让西夏缓过气来,真的无人可敌。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卫澈将碗中酒喝光,感慨万千,不过随后又是轻笑说道:“如果我应了之前的说法,娶了公主,到时候却做个顺水人情,将人给姓徐的,我想知道朝廷还能如何掣肘他?”
陈铮闻言看了一眼纳兰,紧接着哈哈大笑,“这就是你不如他的地方了,你要的是偏安一隅,他的心可比你大多了。而且在如今,就算陈妤在他身边,不见得他就能护住她。”
就在卫澈等下文的时候,陈铮起了身子,挥了挥手适可而止说道:“好了,这酒虽然不及凉州,却也是醉人的好酒,再多就过犹不及了,适可而止是个有学问的好词,不谈了,你和他的那些小伎俩,瞒得过天下人,可瞒不过我。”陈铮取下手上的扳指,朝着月光看了一眼,有些不舍的说道:“这个小东西跟了我二十五年,而今给你,愿你能好好善待,值不了多少银子,只不过能换一些人的性命。”
说完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内院,之后便起身离开,再不回头。
纳兰在陈铮走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面容依旧平淡无奇,情绪犹似古井,看着卫澈说道:“纳兰本不饮酒,这一碗敬你那句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是个好句,是个好人。”
仰头饮酒,不遮袖,不掩面,像个凉州大汉,卫澈这会才知道,原来文人喝酒也有豪气干云的。